华服的客人路过回廊,见身材瘦小的孩子缩在角落,费力擦拭地上的污迹。 有酒客上前,一脚将孩子身旁的污水桶踹倒,污水浇了孩子一身,顺着沾湿的长发、削瘦的脸颊狼狈滴落。 周围众人见状,哈哈大笑,酒客又补上一脚,将人踹翻:“小野种,谁叫你挡本大爷的路,还不滚开!” 那孩子瘦小得可怜,长发遮住了如墨漆黑的眼睛,浓密的长睫低垂,默默忍受着周围人的嘲笑。 他将水桶扶起来,一瘸一拐往回走。 迎头碰上老鸨,又挨了一顿痛骂,“擦个地都擦不好,小畜生,要你有什么用?你还想老娘供你在楼里白吃白喝是不是,还不赶紧走?” 吐沫星子喷在脸上,那孩子毫无反应,对这样的咒骂似乎早已麻木。 人群中,貌美女子急匆匆赶来,“阿月!阿月!” 她慌张的把孩子抱在怀中,用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污渍,“阿月,你没事吧?” “香挽,你和这个小畜生留在春芳楼,真是碍眼!”酒客道,“也不知跟哪个野男人媾和生下的孩子,生下来就该在粪桶里溺死的玩意儿,竟然还他长这么大,嬷嬷,你这春芳楼是善堂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收留?” 老鸨连忙赔笑,边给香挽使眼色,让她快走。 香挽却凄声道:“阿月不是野种,他是我和玉郎的孩子!玉郎走时留下了一百金,宫中召他进京授官,他说他得了官身,就来接我们母子——” “我说呢,嬷嬷怎么会突然做了好人,容忍楼里的姑娘生下孩子,原来是收了人家不少好处!”酒客鄙夷道,“玉郎?你的玉郎,半个月前就和京中指挥使的女儿结亲了!别做梦了,他仕途平步青云,早就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你骗我!”香挽脸上的血色一下褪了个干净,“怎么可能?玉郎明明说过,要回来接我,他一定会回来的!” “骗你?我才从京中回来,这喜帖我还留着,你自己看吧!” 大红的喜帖扔在身上,香挽颤抖着手打开喜帖,刺目的名姓映入眼帘一刻,一旁沉默的孩子忽然伸手,将那喜帖撕得稀烂。 “阿月!” “小兔崽子,你敢撕老子的东西?看老子不揍死你!” 苦等数年,玉郎迎娶他人的消息如迎头一棒,彻底击垮了香挽,她在屋里发疯一样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孩子蹲在角落,冷冷看着她发疯。 她猛然回过头来,狠狠掐住了那细嫩的脖子,“你这个孽种,我不该把你生下来!孽种,我杀了你!” 阿月被掐得脸色涨紫,嘴唇发乌,他一动不动,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这个女人,小小年纪,却冷静得可怕,不呼救也不出声,只是淡漠地看着她。 她像是被这神色刺激到了,一把甩开他,伏在案上痛哭起来。 就这样消沉了一段时间,老鸨见那玉郎真的不回头了,也不能再容忍她,催着她出去接客,不然就将他们母子赶出春芳楼。 香挽不得不打起精神,一年后的冬天,她结识了一位谈吐气质破佳的富商,富商对她百般喜爱,金器银器流水般送到她手中,甚至不介意她身边带着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多久,便说要娶她回家最妾,从此只疼爱她一人。 香挽欢欣鼓舞,觉得终于找到了真心人,高兴道,“阿月,娘要带着你去过好日子了。” 阿月冷冷道:“他只爱你的美貌,等找到比你更年轻貌美的女子,迟早会变心。” 香挽:“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他对我是真心的,他不是玉郎那种负心汉,过几天,他就会来娶我。” 数日后,香挽没有等来娶她的富商,而是等到富商的正室夫人闯进春芳楼,将她和阿月拖到了外面的雪地里,毒打一顿,差点打了个半死,而那个自称深爱香挽的富商,从头到尾隐身了,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又几年后,香挽又结识了一个跟玉郎长得有七分像的男子,对方对她温柔体贴,呵护备至,恍惚让她以为玉郎回来了,但很快,这男子就在骗光了她十几年积攒的积蓄后消失不见,香挽终于疯了。 她的脾气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俨然是世上最疼爱孩子的娘亲,疯癫时,动不动就将阿月打得遍体鳞伤,喊着要和他一起死。 对于阿月来说,春芳楼的每一日,都是如此难熬,阿月在这里长到十岁,忍受他反复无常的娘,和楼中酒客的种种刁难,吃不上饭、动不动就挨打,羞辱折磨往往是家常便饭。 他看惯了欢场中的逢场作戏,曲意逢迎,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着情爱,其实满肚子都是算计,他看惯了人心的贪婪、嫉妒和善变。 在他眼中,这些人的情与爱.欲,是如此肮脏,感情只是用来交换利益的工具,那些交缠的肢体和呻.吟,令他恶心到想吐。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麻木。 十岁那年,一个性格古怪的客人找上了香挽,晚上他们纠缠时,那客人竟勒令他在旁边看,他看到了两人抱在一起,当场吐了出来。 晚上,他跑出了春芳楼,一头倒进雪地里。 大雪纷飞,世界冰冷而安静。 他希望大雪能将他埋葬,让他干干净净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个夜里,阿月没有冰冷地死去,他被路过的修士所救,为他指了一条通往仙山的路。 风雪中,那修士叹了口气道:“你若厌恶这浊世红尘,情爱纠葛,不如就去修无情道吧,世路漫漫,总有一条是适合你的路。” 那之后,转眼又过去四个月,香挽在十一岁的阿月怀中断了气,被骗光了积蓄后,她好像迅速被抽空了精气,老了十几岁。 弥留之际,她抚过儿子瘦削的脸颊,叹息:“阿月,愿你一生,不为情所累。” 仙山风雪弥漫,人间四月芳菲。 世上少了一个苦苦挣扎的少年,玉山上多了一个无情道剑修。 一片飞旋的雪花落在荆饮月手中,他恍然明白,他今生幼年时的经历,是将九世之前的过往重来了一遍。 天道在问他,是否还坚守着寻道之初心? 昔日不堪的过往,早被枯燥的修行年月磨洗,在他心中,变成浅淡的一笔,他心绪毫无波动,无悲亦无喜。 只是那个大雪中选择冰封自己的少年,被一缕光照亮,那他心中的冰雪融化,让他明白,情爱不等于污浊,就如那姑娘弯弯的眼眸,纯净纯澈,温暖人心。 那些过往的伤疤和痛苦,都在她含笑的眉眼中,被一一抚平。 他任由手中那片雪花飞远,低声默念:“小溪……” …… 太息府。 荆饮月走后,游溪和娘亲留在了太息府上,转眼过去了一个多月。 她履行承诺,在这里等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