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至,一息之间,所有建筑顿时崩裂成无数比尘埃沙土更加细碎的粉末,漫天飞舞而去。 留在地面的人仰望天空,从四肢开始染黑,然后如同遇热后的蜡像般融化,滴落的蜡油还没触地就开始向天空升去。 漆黑的蜡油剥落成文字,漆黑而透明,不断地向上攀升,旋转着,飞舞着,整个世界仿佛在下一场雨。 一场黑色的,倒错的暴雨。 一切的痕迹被摧枯拉朽地抹平,昨夜还在欢笑的面容在几息之间就荡然无存,空荡荡的沙滩上残留着黑灰,如同初到此地时咒灵为他办下的葬礼上,那些燃烧成灰烬的纸屑。 川岛未来的脊背不堪重负般缓缓弯折,然后捂着嘴蹲下大口大口地呼吸,他没有发出任何泣音,就连眼睛都干涩到挤不出半点泪水。 太宰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勉力支撑着两条腿,没有狼狈地倒下去。人间失格与书的对抗使体力过分耗尽,连思绪都跟着安静下来,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世界静谧得仿佛墓园。 多幽默啊,最想死的人却活到了最后。 “这个世界已经结束了,不会再有救了。” 川岛未来哑着声音说,眼底烧着一层好似熄灭又仿佛一息尚存的火光。浓郁的悲伤如同冰川下流淌的暗河,冰凉而刺骨,却生生不息静谧无声。 “太宰君,现在看到你想看的东西了吗……”青年呢喃,表情从他脸上退却,看起来就像个残存执念的空壳,讥嘲死亡。 “死亡就是这样轻率而绝望的东西,偏偏铺开了一条逃离现实忧虑的道路。” “得到的东西终将会失去,人永远都在求不得,放不下之间痛苦挣扎。纵使多活上几十年,也无非是积攒更多的苦难。” “抛下未来的可能性和回忆一同赴死,还是被悲惨世界推着继续向前,一直以来,你是想问我这个吗?” 太宰微微睁大鸢眸,他忽然看不透这一幕了。说着会热爱生活的家伙此刻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了对世界深刻的厌倦,就像是之前的种种都不过是一层精妙绝伦的伪装。 他跪坐到川岛面前,冷静到极致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地响起,单调得如同一根直线。 “你可以放弃任务,书在骗你,恐吓你!如果失败就会复写,那么这个叠加世界又算是什么?丢进废纸篓里攥成一团的草稿不会在正文上再写一次。” 冗余的数据只会一次次地丢入垃圾桶,只要书同样渴望保护主世界,就绝不会把这些东西倒入它的珍宝里。 “选择权已经交给你了,不是吗?破除术式的天逆鉾,可以将你身上束缚的故事解放出来,失去这些故事,你就可以永远停留在这里了。” 太宰直截了当地说,专注地凝视着川岛未来。 “原来不是诅咒,是故事么?怪不得这么难用。”川岛未来点点头,并不惊讶太宰的聪慧,谁也猜不透对方究竟清楚多少,但此刻这样的交流总归省力多了。 他从水团的腹腔里抽出那把似剑似矛的兵器,良久地端详,突兀地夸赞道:“一场及时雨般的选择。” 但下一秒,青年眸光顿时流转,重新定格在太宰的脸上。 “但是我不能。” “百年如露,朝夕即逝,若是就此停滞,那么就全部定格在最悲惨的一刻了。” “我依然有遗憾,所以必须往前走。” 川岛轻轻托起太宰的手腕,让掌心朝上,然后缓慢地闭上眼睛,如同陷入一个柔软的梦般,将脸颊贴上掌纹。 “太宰,让我赌一局……”他叹息,“求你帮我,拜托了。” “……”川岛紧紧地握住缠着绷带的手腕,轻柔的呼吸化在他的手心里。太宰低头沉默不语,秾丽的五官彻底失色般变作一片的惨白。 “太狡猾了……”太宰呢喃。 川岛没有让他逃避,自顾自地说:“祂在注视着我,等待我的选择,编造我的命运。我要脱离这个故事,走到棋桌上,变成下棋的人。” 太宰:“有几率会真的死去,这时候你又不怕了吗?” “我绝不自裁的。”川岛坦然道,好似并非主动迎上了死神的镰刀。 太宰望着平静无波地将生命压上赌桌的川岛未来,却捕捉不到半分青年对失败的恐惧,看起来对赌运报以绝对的信任。 “你……”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啊 他忽有所觉地发出一个音节,却又察觉到出声后只会降临更大的不幸。是清醒地不幸着的人悲哀,还是不知道自己不幸的人可悲呢? 这种洞察瞬间堵住了太宰的声带,替换了原本的话语:“……我知道了。” “谢谢你,太宰。”川岛松开手,满意于得到的回答。 他用天逆鉾刀尖缓慢地刺穿掌心,如同规则崩坏般,漆黑同淤泥的粘稠光带从伤口处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去,又紧接着团团将两人包围! 缠绕在川岛身上的故事被祭器释放,书的力量和人间失格强烈碰撞,前三周目的碎片开始四溢。 “实验成功,然后呢?”太宰按向他的手背,掌心的皮肤被刀尖划破,绷带散落,涌出的血液顺着剑刃流淌,一滴接一滴落入到未来手背贯穿的伤口中。 两人都没有余裕关注这些琐事。 太宰审视那张仿佛时时刻刻都冷静自持的面庞,几乎溺毙于璀璨的金海。 “杀了我,将刀刃刺进我的心脏,故事的核心就在那里。安心,这副躯壳不会痛的。”川岛温柔地对太宰微笑。 天逆鉾被放进太宰手中,冰凉的手指隔着绷带贴近手背,然后缓缓收紧手指,就像是引领着初上幼稚园的孩子做手工般耐心妥帖。 然后未来骤然倾身向前,天逆鉾的利刃干脆利落地贯穿心脏。四周目的故事霎时爆发出强烈的白光,太宰眼疾手快地捂住伤口,意图流散的漆黑淤泥被不断地溶解,白光瞬间被血色彻底浸染。 虚弱成一团的咒灵呜呜哀嚎,无助地磨蹭未来的脸颊。 川岛未来脱力软绵绵地往前倒下,太宰伸手把人抱在怀里,单手托着背部,让头靠着肩。 “值得吗?”细若游丝的声音提问。 静默的空气没有回答,只有微不可闻的低声哼唱,孤独地游弋在空气里。 金瞳渐渐涣散,然后疲惫至极地闭上,终于陷入了深眠。 汲取着川岛身上咒力的水团同样萎靡不振,它在迅速地虚弱下去,却仍然调动起仅存的力量去圆一个微小的愿望。 洁白的雨取代灰尘缓缓落下,那并不完全是纯粹的雨,而是掺杂幻象的海市蜃楼。 纯洁无瑕的教堂在沙滩上升起,每一个浮雕都在低头哀叹,每一束花都啜泣流泪,连弥漫的日光都笼着一层寒霜。 一场最终的葬礼,最盛大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