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过眼了,身体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他在冷气充足的办公室里坐了没有片刻,就昏昏欲睡了起来。 这一觉好像没多久,郭长城被惊醒的瞬间,就感觉到了那股说不出的寒意。 第18章 轮回晷 十七 … 那是一种诡异的寒冷,连空气都凝固了,办公室里的空调冷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人们看来暂时也不需要它了,因为整个办公楼里的温度急剧下降,窗户上冷得甚至结出了细小的白霜。 那些飘来飘去、忙忙碌碌的鬼魂工作人员全都停住了脚步,停在原地,一个个都恭恭敬敬地低头站着,好像在列队等着迎接什么大人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的赵云澜正襟危坐在那里,面前摆着四个杯子,正在往杯子里倒热茶,林静则已经站了起来。 郭长城不明所以,只好也跟着起立。 这时,办公室里的空调细细地响了几声,自动转成了暖风模式。 清晰的脚步声响起,不紧不慢地回荡在空空的楼道里,片刻后在刑侦科办公室门口停住,老吴推开门,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老吴的态度显得极其恭敬,跟电影里随皇上出行的小太监似的,一路将来人引到了办公室里面,弯腰伸手,替来人拉开椅子,却连头也没敢抬,低眉顺目地说:“大人,您这边请。” 郭长城听见那个人客客气气地说:“有劳。” 那是个男声,极其悦耳,语气柔和有礼,却依然有种叫人忍不住低头的肃穆感。 郭长城大约是没睡醒,在所有人都假装木头人的时候,他做了件胆大包天的事——鼓足了勇气,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只见那“人”身材修长,全身都裹在一件黑袍里,手脚全部看不见,脸也隐藏在一片黑雾下面,整个人除了一团漆黑,不露一点端倪。 那人先是在门口站住了,远远地对赵云澜一拱手,长长的袍袖从脚面上扫过,说了声“叨扰”,见赵云澜也客客气气地点了头,他才不慌不忙地走进来。 赵云澜手上拿起一张黄纸符,点了,把烧尽的纸灰用装满了热茶的杯子接住,那纸灰飞快地融化在了热水里面,方才还在冒热气的热水顿时如同被瞬间冷却,一点热乎劲也没了。 而与此同时,黑袍的人手里凭空多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 “不忙,这一路天寒地冻,斩魂使先坐,”赵云澜说,“喝杯水暖暖手。” 郭长城看着他烧符送茶的动作,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烧纸”两个字,随后他那过敏的神经注意到了赵云澜的用词。 “天寒地冻”?郭长城疑惑地想着,三伏天怎么会“天寒地冻”?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忽然,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闪现,叫实习生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的奶奶讲过的事——老人“上路”之前,一定要给他吃饱穿暖,不然黄泉路上没个伴,能冷到人的魂魄里呢。 难道是…… 黑衣的斩魂使低头抿了一口:“好茶,多谢。” 然后他走过郭长城身边,坐在了赵云澜对面的椅子上,错身而过的一瞬间,郭长城闻到了一股味道。 那不是他们在医院里遇到过的腐臭味,绝不难闻,甚至有一点若隐若现的香,非常淡,然而乍一吸进去,却莫名地让郭长城想起了大兴安岭外的隆冬。 那是刚下了一宿的雪,早晨推开门走出去时,乍一吸进肺里的第一口空气的味道,是那无边无际、仿佛终年不化的白雪散发出来的,干净、又冰冷到了极致,混杂着某种垂死的花散发出来的那种……悠远而行至末路的香。 人在其中不过片刻,嗅觉就被冻麻了,只剩下呼吸的本能,再分辨不出任何东西。 这斩魂使说话轻声细语,文绉绉的,好像古装剧里的那种迂腐书生,别人打他骂他,他大概也就会自己念叨一句“岂有此理”。按理说,除了黑雾遮着脸略显诡异外,再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了,可随着郭长城慢慢地清醒过来,他就是感觉到了那股刻骨铭心的恐惧感。 那种恐惧简直是毫无根据、毫无来由。 却发自灵魂。 郭长城终于明白,为什么楼道里的鬼魂见了这个人都活像耗子见了猫。 “他是从南半球来的,南半球是冬天……”郭长城闭了闭眼,再不敢去看斩魂使,拼命想用各种科学道理说服自己。 办公室里连人再鬼一共四个,晕过去的黑猫不算,所以赵云澜倒了四杯热茶,可惜直到茶香弥漫了整个办公室,林静和郭长城都没敢上前取,只有赵云澜稳稳当当地坐在办公桌后面,连斩魂使进来,都没有站起来迎接一下,屁股沉得让整个办公楼的人鬼一同佩服得五体投地。 直到斩魂使安安稳稳地喝完了一杯茶,赵云澜才站了起来:“走,我带你去隔壁审讯室。” 斩魂使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在一片噤若寒蝉的人和鬼中间,闲话家常似的开口说:“我看令主脸色不好,大概是因为受我们牵累,连日劳顿的缘故,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赵云澜懒散地摆摆手:“没事,通个把的宵还累不死我,累死了也正好,去地府打杂,还接着混公务员。” 斩魂使颇不赞同:“生死乃是大事,令主不要随便拿来说笑。” 赵云澜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也不在意,抬手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被关在审讯室里的“李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刺耳的尖叫声不断地从里面传出来,却在斩魂使进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李茜”看见斩魂使,就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浑身战栗,以一种极端惊恐的表情瞪向门口,片刻后,她忽然翻了个白眼,软软地倒下了。 一直跟在最后的郭长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直扑向了他的脸,他慌忙退了一步,斩魂使在他面前一抬胳膊,郭长城看见那巨大的袍袖在空中掀起一股黑浪,随后空中闪出了一个朦胧的鬼影,仿佛是个女人,头发挺长,一身破破烂烂的长裙,脸变了形,扭动着,哀嚎不止,顷刻间就被碾碎,化成一股黑烟,被卷进了斩魂使的袖子里。 “执迷不悟,还妄图夺舍,可诛。”斩魂使淡淡地说,那轻柔有礼的语气竟与方才问候道谢殊无二致。 这一回,郭长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 赵云澜熟视无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审讯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好了四把椅子,李茜脸色惨白地被束缚在桌子的另一侧。 林静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喷雾,走上前去,把红颜当白骨,毫不怜香惜玉地喷了李茜一脸凉水,在她悠悠转醒之后,又板着一张金刚罗汉脸,色即是空地说:“警察,问你话,据实回答,否则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