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家的轿子扬长而去,直到马车从芝麻大小逐渐消失不见,夏侯虞才恍若回过神来,对麟舞阁蛇部人吩咐道:“回宫。” 元月十五,万家灯火点亮了长安这座已沉寂了许久的城。 坐在轿中,楚祯掀起轿帘,望着沿街欢乐的百姓,和漫天的烟火。 十五岁那年的烟火,他至今都记得。 有爹爹,有姨娘,有楚祺,有——净舟。 一晃八年过去,物是人非。 时间不允许楚祯再忆往昔。 轿子很快在楚府前停下,楚祯进门前,对雁回道:“门外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雁回心中不服,却不敢违抗,只得弯下腰,道:“是,楚公子。” 待楚祯进了楚府,他便走到离楚府三丈远的茶水铺,喝起了茶水。 其实他私心是希望楚祯跑的,即便他会被陛下重重责罚,甚至丢了性命。 因为他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楚祯早已与陛下有了二心,不杀已是最大的恩赐。 如今圈着他,正如大臣们所说,始终是一把悬在陛下头上的刀。 可惜啊,陛下想不明白。 偌大的楚府如今变得甚是凋敝,楚祯挨个屋子去寻,终于在柴房找到了卧床不起的楚祺,以及魂不守舍的岑姨娘。 霎时,楚祯好似迈不动步子。 岑姨娘听见动静,往门外看,看见楚祯的那一刻,岑姨娘好似恶鬼上身。 她瞪着双眼冲过来,对着楚祯就是一巴掌,楚祯踉跄几步看看站住,嘴角溢出丝丝缕缕的血。 楚祯噗通一声跪下,道:“孩儿,有罪。” “说好将你爹爹带回来的呢?人呢?尸首呢?” 楚祯忍住泪水,回道:“孩儿,有罪。” 岑姨娘一齐跪在地上,扑在楚祯身上用无力的拳头砸着楚祯的胸口。 她哭喊着:“你爹甚至没留个全尸啊!” 岑姨娘扑到楚祯的肩膀上,猛然嗅到宫中焚香的气息,看见楚祯身上披着的正是当今皇帝夏侯虞的披风。 她怒气冲天,一把将披风扯开扔远。 楚祯冻的浑身一个激灵,跪在原地却一动未动。 “你如今,甘愿臣服于谋逆篡位的贼子身下,你不配跪我!你不配做楚谦的儿子!你滚!滚啊!” 楚祯听着岑姨娘一声一声的咒骂,和感受着,她用尽全力打在他身上,却丝毫不痛的拳头。 “哥……是你吗?”床上的楚祺突然出了动静。 岑姨娘立刻扑到楚祺身边,颤颤巍巍地抚摸楚祺凹陷下去的脸。 “娘,哥他,一定不是心甘情愿的,您怎能全都怪他。” 岑姨娘:“儿啊……儿啊……” 楚祯站起身,远远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楚祺。 他知道,就算不是真的流放,楚祺也不能再折腾一步了。 楚祯和楚祺倏然四目相对,楚祯恍然回神,给了楚祺一个安心的笑。 楚祺看着此时的哥哥,心中不知怎的,不安起来。 第50章 桃僵 楚祯从宫中出发已是日头落下,很快长安城便黑了下来,无数士兵在御街将民众驱赶至两侧,迎接两个时辰后,新皇巡街,百姓朝拜。 楚府的灯光很快也落下。 家破人亡,无意在如此团圆的节日点灯庆祝。 岑姨娘自楚祯离开前往漠北时,便日日夜夜守着楚祺,今日也照常守着楚祺睡着了。 楚祯悄声走进楚祺卧房,轻轻叫醒睡梦中的岑姨娘,趁着岑姨娘睡意昏沉之时,道:“姨娘,回屋睡吧,我守着阿祺。” 岑姨娘懵懵地被楚祯搀扶到卧房。 楚祯为岑姨娘脱下鞋子,盖好被子,不忘给岑姨娘点了睡穴,并且找出自己卧房中的安神香,为岑姨娘点燃。 此时,楚祯才静坐下来,在岑姨娘卧房的茶几上写下了几行字,用茶杯倒扣在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自己仅剩的一些钱财,塞进了岑姨娘的枕下,才默默离开屋子,关上了房门。 楚祯没有犹豫,径直走回楚祺卧房。 他跪坐在楚祺床边,细细回想面前这个小家伙曾经的一颦一笑。 楚祺永远是蹦蹦跳跳地叫他哥,无论自己如何冷漠相待,楚祺从不同样对他。 下毒者已死,他的朋友孙钦尽了朋友之情家国之义,为了守好西南的乌子叶来源,筱罗也以自己脆弱的身躯赴死。 明明大家都那么努力地挽救这个形势,却也因此让大家走上了不同的不归路。 楚祯将头埋下去,呜咽之声渐渐传来。 楚祺本就装睡,此刻听到哥哥凄惨的哽咽,自己也忍不住要掉泪,却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掌心掐出了血丝,硬生生忍住了眼泪。 楚祯的哽咽之声渐渐消去,他抬起头,注视着黑暗中楚祺受脱相的脸庞。 他说:“阿祺,你放心,哥哥拼死,也会给你寻出一条生路。” 楚祺心头一震,不敢动,继续听下去。 谁知,楚祯心思缜密,不再说一句话,而是去寻找楚祺的东西。 很快,楚祯找到了楚祺腰间的玉佩,他与楚祺各有一块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 楚祯将他自己的与楚祺互换,转头便去寻他替楚祺前往漠北出兵的面具,那张面具也能代表楚祺的身份。 最后搜寻无果,楚祯放弃,随意寻了一张简单的面具戴至自己的面上。 他落红第二次复发,几次折腾,他如今的身体早已不如当年,此刻更是与瘦骨嶙峋的楚祺身形相仿。 待楚祯换上楚祺的衣衫后,楚祺眼睛眯开一条缝,才发觉哥哥是要去做什么。 可他这时不能出面阻挡楚祯,定会被楚祯用同样点睡穴的方法阻止。 楚祺静静等着,楚祯出门前,回身长久看了楚祺一眼,猝然转身离去。 楚祺连忙起身,他如今体弱无力,够到一根木棍踉跄着追出去。他不忘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药包,揣进衣襟内。 曾经楚祯替他出征漠北的花魁面具,被楚祺藏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幼稚的执拗吧,他不想哥哥再替他去做什么了。 楚祺冲出门前,同样将面具戴在了头上。 本来看守楚祯的雁回,故意玩忽职守,就连毫无武艺的楚祺,都能从楚府离开。 楚祺未多想,追着楚祯的踪迹,来到了新皇御街巡游的百姓中央。 他远远看着楚祯与一人小声商量着什么,那人怀中一把刀露出,楚祺后背一抖。 楚祺看看楚祯,又看看远处即将到来的夏侯虞,立刻抄近路跑了过去。 跑到角落,楚祺从怀中拿出临走前带着药包。 他打开,里面赫然是乌子叶。 他咬紧牙齿,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将乌子叶未经烹煮生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