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见状,命大臣们都退下,给夏侯虞斟了一杯茶。 “陛下,何事让您这么心急?您已经连着好几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 “没有多长时间了。” 覃燕彰问:“什么没有时间了?” 夏侯虞低头道:“楚祯,没有多长时间了。” 夏侯虞口中没有多少时间的楚祯,此刻却逍遥自在得很。 他于宫中闲散步,偶遇了卓大人,便又从卓大人手中讨来了不少五石散。 楚祯连忙道谢,忽视了卓大人面上隐忍的神情。 当他准备转身离去时,卓大人叫住了他:“楚大人,留步。” “卓大人,还有何事?” “楚大人日日服用五石散,身子可有不适?” 楚祯笑笑,“不仅没有不适,头痛症还缓解了不少。” 卓大人听见此言,面上阴晴不定,最后挤出一个微笑来,说道:“恭喜楚大人。” “同喜。”楚祯拱手道。 与卓大人作别,楚祯的笑容立刻烟消云散。 他冷冷盯着卓大人的背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五石散,倏地嗤笑一声。五石散收回袖中,楚祯往东宫走去。 夏侯虞并无妻妾,自然无子嗣。 东宫便一直留给了那位原本的太子——夏侯般。 楚祯算了算日子,快到夏侯般的生辰了,最近来此处来的少了,正好趁着自己闲逛至此,看看这位老朋友。 夏侯般还是痴痴傻傻的,披散着头发靠在窗边一片一片数树上的叶子。 如今已是深秋,保不齐哪日空中便会突然下起大雪,树上自然没有几片叶子给夏侯般数。但他还是数的津津有味。 楚祯笑望着如此的夏侯般,走进东宫殿中。 夏侯般听见动静,只偏了偏头,便继续数自己的叶子。 楚祯也不打扰他,支着头看着他。 倏然,楚祯蹙了下眉,头又开始痛了。 趁着还未完全发作,楚祯掏出从卓大人那里新讨来的五石散,准备倒进口中。 夏侯般突然大喊一声。 楚祯动作一顿。 只见夏侯般面容呆滞地挪到楚祯面前,坐到他身边,脸与楚祯贴的无比的近。 楚祯此时头痛还只是隐隐发作,他便忍着,温柔问道:“怎么了?” 夏侯般摇晃半天脑袋,说:“瘦了。” 楚祯听罢,回道:“哈哈,你倒是白胖了不少啊?” 话一落,夏侯般便若有所思地望向他一直数的那棵树,口中说道:“闲人,一个。” 虽然疯病已经深入夏侯般骨髓,但他时不时流露出的神情时常让楚祯恍惚。兴许夏侯般的疯病会有好的那一天呢? 夏侯般猛地站起,打断了楚祯飘忽的思绪,扬起的袖子掀翻了楚祯手中的五石散,药粒散落一地。 楚祯下意识去接,却陡然发现,那些白色颗粒中混杂了不少黑色。他目光一凛,指尖捏起一粒,放在鼻尖闻了闻。 夏侯般也来凑热闹,蹲在地上看楚祯的动作。 楚祯闻完便笑了,他扑落扑落手,对一脸好奇的夏侯般说:“他们着急了。” 夏侯般没听懂,愣愣地看着楚祯,不说话。 楚祯往日便来东宫,与夏侯般说说话,净是那些被听见要砍头,却无人可诉说的大不敬的话。 楚祯也只有在夏侯般这儿,才愿意说些真心话。 “这群大臣啊,的确忠君又爱国,但他们就好似当今圣上的父母一般,想要把陛下身边一切祸患清楚,全然不顾陛下愿不愿意,陛下又是否真的被蛊惑被拖累。” 夏侯般听到一半,似是蹲累了,坐回楚祯身边,接着看着楚祯。 楚祯拿出手帕给夏侯般擦了擦手,将点心往夏侯般那边推,继续说:“夏侯虞已经做的如此的好,他们却还认为我会让他们敬爱的陛下误入歧途。真不知他们到底是不信任夏侯虞,还是想要用铲除他身边人的办法,向夏侯虞示威。” 楚祯从怀中重新拿出一包五石散,检查了并无异样后,倒进茶水中,后一饮而尽。 他一手撑着下颌,闭眼缓解头痛症。 半晌,楚祯苍白的面容恢复了些红润,他倏然睁眼,维持着原本的姿态,嗤笑一声道:“他们既然这么担心在位者走错了路,当年周帝在位时,他们做什么去了。” 霎时,天空一道闪雷劈下。 “深秋惊雷,还真不是什么好兆头。”楚祯望着天空道。 转头,楚祯便见夏侯般被吓得蜷缩在椅子上,头埋在胸口瑟瑟发抖。 楚祯站起身,将窗子尽数关上,又给夏侯般披了条毯子。 过了许久,夏侯般缓了过来。他如今就像小孩子,很多事反应快,忘得也快。 刚刚打雷的恐慌在点心面前,早已抛在脑后。 夏侯般又开心地吃起了桃花酥。 楚祯重新坐回夏侯般对面,双手趴在桌上,下巴搁在手背上,好似回到了两人年幼时背着教书先生,偷偷商量搞坏事的时候。 “我……没有多长时间了,”楚祯说,“你说……我要不要再帮夏侯虞,最后一程?” 没有得来回答,一块桃花酥却砸在了楚祯的额头上。 桃花酥虽是酥,里面的馅料却实诚,又被夏侯般不管力气大小,使劲扔了过来,楚祯的额角迅速起了一块红。 楚祯抬起头,见夏侯般并无任何异样,好似刚刚只是在玩闹。 但楚祯还是轻声笑笑,道:“好,知道了。” 他撤走夏侯般的点心盘,递上了一杯茶,并道:“今日份桃花酥你已经吃完了,剩下的明日再吃。” 夏侯般知道楚祯经常来陪伴他,也经常带好吃的糕点来,便很听楚祯的话。不让他吃便真的不吃了,一口饮尽茶水,乖乖回床上躺着。 楚祯走至夏侯般身边坐下,却被一物硌了一下,他拿出发现是骨笛。 “恨!恨……”夏侯般突道。 楚祯不解看向夏侯般,又看了看手中的骨笛。 “你恨它?”楚祯问。 夏侯般摇头,却又继续说:“恨!他……” 此时楚祯才恍然明白,疯傻掉的夏侯般,潜意识中对和夏侯虞有关的东西,依旧是恨的。 “你恨他。”楚祯道。 “你也……”夏侯般道。 楚祯喃喃道:“我也……” 半晌,楚祯嗤笑道:“我也吗?” 夏侯般歪头等着楚祯的下文。 楚祯:“我恨他什么呢?血脉?亦或是身份?可若不是我的父亲浔溪之战故意战败,他不会年幼便前往栾国做了十年质子,若他未家破人亡,他也不会回长安复仇。其中的因果,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夏侯般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楚祯给夏侯般顺顺背,道:“可我除了恨他,又能恨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