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就没将她那个看似罪不容诛的罪名当回事,他将她下狱,恐怕只是作为逼迫长公子妥协的杀手锏吧。 为了避免父子矛盾激化到那一步,他特意绕着咸阳宫转了一大圈,来到太庙,先行说教了一番。 但他的话,却是发自肺腑的,来自于一个过来人的人生经验。 扶苏无言地听着,眼皮始终半垂着,渭阳君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进去,这孩子从小就城府深,很难猜透内心真正想法,一旦犟起来,五匹马可能都拉不回来。 该说的话都说了,他作为隔辈的非直系长辈,也不好干涉太多,最后在他肩膀上重重又拍了几下,便转身离开了。 在太庙门口,他遇见了秦王。 “那个犟种,可有松动?”秦王余怒未消似的冷哼道,声线沉哑如豺狼低吼。 渭阳君迟疑片刻,圆滑地点了点头:“王上放心,公子虽然倔强,却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或许只是情窦初开,容易想不开而已,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也不否认,少年时期的怦然心动,确实是能记一辈子的。 秦王没有予以回应,渭阳君识趣地躬身告退,余光瞥见两个佩剑侍卫守在不远处,似乎被下了不必跟上的命令。 他叹了口气,大步踏入浓郁冷彻的夜色中。 “已经四个时辰了,你想通了吗,扶苏?” 身后传来熟悉的威严声音,扶苏用力咬了下嘴唇,手指紧紧攥起,许久都没有回身。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是否想通,还重要吗? 他被架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他的娶妻俨然已经与整个秦国的利益挂上了钩,他不是盲目执着的昏聩之辈,他亦将大秦,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可是芈瑶—— 她不一样。 他现在脑中空白一片,所有的思绪都被抹去,只回荡着一个念头: 一年前,他为什么非要退婚。 若是当初没那么做,是不是就没有这许多麻烦?芈瑶早就是她的妻了,他也无需再娶甚么齐国公主。 可若真的回到当初,他想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很多事情,就像是天平的两端,或许永远都难以维持一个安稳的平衡。 嬴政看着儿子清冷又孤寂的背影,心里涌出烦闷的情绪。 他脑海里的扶苏,似乎还停留在小时候的团子模样,乖巧又聪明,会将小脸压在竹简上睡得香甜,嘴里喃喃着刚学会的词句,还会在远远看见他的一瞬间,露出孩子特有的雀跃神色。 但他好像在一夜之间就长成了他陌生的样子,这种陌生,在那件事后越发明显,父子二人,仿佛隔着一堵不断加高、加厚的墙,越来越疏远。 扶苏终于还是转过了身,他们虽是父子,但更是君臣,很多规矩是不能逾越的。 他垂着与父王酷似的狭长凤眸,双手交叠举于胸前:“请父王允许儿臣再思忖些时间。” 他的态度终究还是松动了,然而秦王却并不满意。 “寡人现在就要你的答复。”他沉下脸,强硬地要求道。 扶苏的眸光有一瞬间的黯淡,他知道父王误会他了,以为他是刻意在与他作对,就像几个时辰前那样,但其实并不是。 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他别无选择。 但他还是想先虚伪而徒劳地拖延一段时间,再说出那个早已成定局的答复,就好像这样做,能稍稍抚平心中对芈瑶的愧疚。 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然而父王却并不允许。 “扶苏,寡人已下令,将那楚国公主关进了咸阳狱,你——自己定夺吧。”秦王冷冷地抛出这句话,黑沉的眸子冷锐若寒星,愠怒地盯住自己的儿子。 扶苏闻言狠狠一怔。 他整个晚上都被责罚,孤身一人站在太庙殿口,竟不知道父王已经先下手为强,居然将芈瑶投入了牢狱…… 他嘴唇抖了抖,刚想出声质问她到底何罪之有,然而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秦法有规定,凡是投狱者必有证据,父王虽然很多时候蛮横不讲理,但涉及到秦法,他绝不会儿戏般地随意定罪,毕竟那是大秦的根基—— 他一定是有了什么证据,一个模棱两可的证据,而自己则成了决断她生死的关键一环。 果然他们父子之间,也到了以计谋威逼、胁迫的地步吗? 看着儿子难以置信的神情,以及猜到他用意后那个落寞的眼神,嬴政心里也是一阵难过。 他从来都不想对扶苏使用计谋,还是如此卑劣的计谋,但他也是迫不得已。 若是一年前,他断不会拒绝他娶楚国公主的请求,他并非无情之人,知道不能给所爱之人位分,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但如今秦国需要齐国作壁上观,所以扶苏必须娶齐国公主,倒并非他大秦畏惧齐楚联合——就算真的联合了,他也有自信能够一举破之,他只是想尽可能减少伤亡与损耗。 对于这一点,扶苏亦是再清楚不过了。作为秦王的长子,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而且是件对寻常人来讲很好完成的责任,偏偏到他这儿,却生出这许多事端,若是传出去,势必会引起诸多非议…… 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因为一己私欲,而置大局于不顾,这是历代秦国国君最不齿的行为。 “儿臣知晓了,儿臣会娶齐国公主为妻。” 他鸦睫低垂,遮住眼中纷杂情绪,拱手答道。 【?作者有话说】 那么问题来了,秦王是怎么知道女主和赵姬之间的事的呢(?▽`) 第60章 破灭 ◎上车吧,我们回家◎ 凌晨时分,楚萸被冻醒了。 牢房内的空气阴冷潮湿,竟比露天地还要冻人,她在散发着馊味的薄被里蜷起身体,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团迷雾中,跌跌撞撞地走,心里又慌又怕,摸索间触到一只手,温暖、宽大、有力,紧紧地握住她,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 她抬头望去,在忽然变得稀薄的雾团中,看见了长公子的脸,他在冲她微笑,黑曜石一样的眸子里闪着温情的光。 “抓紧了。”他冲她笑笑,抬起脚步朝浓雾深处走去,她欣喜地跟上,却在迈出第一步时被什么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的手像条鱼从他掌中脱落,而他却仿佛浑然不觉般,继续朝前走,任她如何呼唤都不回头。 他融在雾中的轮廓越来越模糊、遥远,直至不见,而她,身体若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只能无助地趴在地上,泪流满面地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然后她就哭着被冻醒了。 她抽了抽鼻子,费力地翻了个身,却看见旁边牢房里,亮着一团光。 韩非正伏在案边,奋笔疾书。 她揉揉眼睛,半坐起来,镣铐哗啦啦响:“先生,您不睡觉吗?” 她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幽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