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府这一路上,容因一直保持一个姿势靠坐在车厢边上,头始终撇向靠窗的那一侧,摆明是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祁昼明几次张口,却又作罢。 于是这么长一段路程,马车里竟一点声响也未曾传出,一片死寂。 倘若不是知道府上的两位主子此刻都坐在里头,刑二险些要以为自己驾了一辆空车。 马车一停下,容因便率先自己走了下来,一句话都不曾说,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府里走去。 如此一来,就连憨厚又迟钝的刑二都察觉出了不对。 今夜出府时,明明还是大人亲自将夫人抱上马车的,可眼下回来,夫人扭头便走。 这分明是闹了别扭。 他又转头去看祁昼明,发现他剑眉深蹙,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脸色阴沉,说不出的烦躁。 刑二下意识打了一个寒噤。 府里的人虽都知晓大人并非外面传言的那样凶神恶煞、残忍嗜杀,但也没人敢去触他的眉头。 于是他赶忙匆匆道了一声告退,便驾着马车往后院马厩驶去。 夜色浓郁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迹,宽敞的街道空荡而冷清,唯有祁府大门上方两侧的灯笼还尽职尽责地亮着。 祁昼明立在原地半晌,终于迈步,向前院走去。 * 第二日祁昼明十分罕见地不到傍晚便回了府。 厨娘还未将晚膳做好,容因正半躺在矮塌上读碧绡给她搜罗来的那些话本。 前些日子她看了不少讲大邺地志风物的杂书,皆是出于想要了解这个朝代的风土人情。 可那些书一读完,她便原形毕露。 刚穿过来时心底暗暗发过的那些此生再也不碰任何一本小说的誓,仿佛都被她就着粳米吃进了肚里。 屋里还放了冰鉴,容因怕放跑了冷气,便一直让碧绡关着房门。 碧绡忧心这样对她身子不好,可终究耐不住她软磨硬泡。 此刻屋内温度刚好,容因一边吃着冰镇过的瓜果,一边看着话本,安闲惬意。 祁昼明便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推门而入的。 一打眼瞧见正对房门摆放的那口冰鉴,他下意识皱起眉。 再往前,一眼瞥见窝在软塌上笑得喜不自胜的小姑娘,祁昼明眉头皱得愈深。 容因正看得兴起,忽然凭空伸来一只手,将话本从她手中抽走。 她倏然抬头,正准备口出狂言。 然而话到了嗓子眼,一抬眸,却恰好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容因当即噤声。 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讪讪一笑:“那什么……晚上好啊。”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目光却在她脸上逡巡,然而始终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仿佛昨夜那个闹别扭的小姑娘并不是她。 见他不开口,反倒是容因笑着道:“一会儿晚膳便送过来了,大人也还没用饭吧,不若在这里吃些再回前院?” 祁昼明眸光微闪,原本蹙起的眉心竟缓缓放松下来。 果然,还是在闹脾气。 此刻她说话的口吻,同一月前她明里暗里不想他夜里住在东院时,一模一样。 祁昼明觑她一眼,故意反问:“为何要回前院?今日难得无事,一会儿用过饭,我预备早些就寝。” 容因笑容一滞,一时间呐呐无言。 不知为何,原先无论警惕也好,畏惧也好,甚至是心里藏着些许厌烦,她都能全力以赴地应对他。 装乖卖怂也好,笑脸迎人也好,她一直都做得不错。 可昨夜的气恼和失望过后,她忽然有些心冷,也有些泄劲。 于是她再也提不起劲头同他计较,此刻也疲于应付。 原本她以为,祁昼明对她的好,即便没有别的什么,可至少也有那么几分缘故是因为她这些日子对祁承懿和祖母付出的真心被他看在了眼里。 甚至她还怀着一点小小的奢望,想着倘若今后他们都能像这几日一样还算愉快地相处下去就好了。 她也不必再每天提心吊胆,害怕书里的原主的下场落到她身上。 可没想到,即便她做了这么多,他也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所以才能如此不顾及她的感受,随口说出那种践踏她心意的话,对她的一番好意不屑一顾。 思及此,她眸光扫过他袖口处。 果然,昨夜她为他系上五色绳的那只手腕上,此刻空空如也。 如此想来,他先前对她的态度,就好似对猫儿狗儿一般。 来了兴致就逗一逗,没耐心时便威胁两句让她乖乖听话,若是高兴了也乐得悉心照顾、哄她开心。 沉默良久,容因抬眸,露出一抹近乎完美的笑,她嗓音柔柔地道:“大人说的是,您每日早出晚归,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是该好好歇一歇。” 祁昼明眉头一皱,觉出不对。 她面上带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隐隐间像隔了一层纱。 但她先前无论是害怕、高兴还是羞怯,都是鲜活的而直白的,仿佛一池清澈得近乎透明的湖水,一眼便能望到底。 祁昼明张了张口,却头一次发现,他在天子面前尚能从容应对,此刻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再看一眼她小脸上挂着的那般温柔又得体的笑容,他眸色晦暗得如同卷着大片大片乌黑的阴云。 心口莫名有些发闷,烦躁得他想杀人。 * 一连几日,祁昼明每日回府时,容因都表现得十分客气。 她能看出来,他多少有些憋闷。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处处按他心意来,做得滴水不漏,他自然无可指摘。 直至前日开始,祁昼明忽然一连两日都不曾回府。 不知是真的在忙,还是不想再看见她。 只是如此一来,连碧绡都忍不住来问她,究竟出了何事。 端午那晚,祁昼明回府时碧绡已经睡下,自然不知他们曾出府,也就猜不到中间还有这样一段原委。 但问归问,她不却不想说。 不是要刻意隐瞒。 只是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因为祁昼明不喜她送的五色绳,要把它转而送给乔五? 可放在旁人眼里,只会觉得祁昼明做出这样的事简直再平常不过,根本没什么可生气的。 甚至后来就连她自己将这个缘由拆解出来时,都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但她心底里清楚,不是这样的。 她真正介意的,是他即便知道她对祁承懿和太夫人并未包藏祸心,知道她对祁家上下每个人都诚心以待后,仍旧没有给她一点儿尊重。 反而把她当作豢养的宠物一般随意耍弄。 倘若那日赠他五色绳的是某位平日里还算看着顺眼的同僚,想必即便他不喜,他也不会当面说要转送他人。 天气暑热,再加上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