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她每每犯错,母亲舍不得责打,只罚她抄书。练琴练得不好,母亲也是要她抄写琴谱,加深记忆。母亲常言,书法可静心养性。作为章家的女儿,母亲认为练得一笔好字与学会装扮同等重要。 韫棠记得,有一回她与二妹姜婉棠起了争执。争吵的缘由她已记不得,那会儿安氏才进府不久,领了二妹亲自来向她赔罪,摆足了姿态。 “一切皆是婉棠不懂事,望大小姐宽宥。” 父亲不在府中,母亲当着所有人面为她撑腰,又安抚二妹几句,赐了许多东西好生将安氏母女送了回去。 等到夜深人静时,母亲才掩上房门,让她跪在软垫上静思己过。 “你是姜家长女,为了些小事与妹妹争吵,实在不该。” “可是母亲……” “我知道,此事并非你之过。可是落在旁人耳中,你二妹才入府不久,你们二人间的争执,只会让人觉得你凭着嫡长的身份欺侮于她。璇儿,有时候人天然地会选择站在弱势的一方,不问缘由。母亲不是要你委屈自己,更不愿你受任何委屈。母亲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有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让一让无妨,握紧重要之事,咳咳,你可明白?” “时辰不早了,回房睡下罢。月底之前,将《尚书》的礼仪篇抄好与我。如若不然,下月便不要出府了。” 母亲未动怒火,罚得却狠,是铁了心要她记住这个教训。 《尚书》礼仪篇厚厚一叠,半月来,姜府中人人都知道大小姐每日关在屋中勤谨抄书,便是父亲回来后也不好多说什么。 章家二位兄长知道消息后有意帮她,母亲却早有预料,明令禁止他们二人代为抄写,断绝了这条路。 最后还是裴晗暗中替她抄了三分之一。 他们二人的书法皆是章老太傅亲自所教。字迹虽不相同,有心临摹起来能有五六分相像。裴晗又刻意选了中间的段落来抄,夹杂在一处,勉强能糊弄过关。 交差那日,韫棠心底忐忑,面上装着镇静。 她至今也不知道,母亲到底有没有看穿他们的把戏。 没有人给她答案。只因为,母亲第二年便永远离开了她。 笔尖蘸了墨汁,韫棠提笔接着抄写。 “……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夹钟……” 写字确可宁心静气。正如韫棠知晓,今日之事或有蹊跷。 -------------------- 第12章 交差 虽说韫棠允了林乐澜休息几日,但她第二日即按时来应卯。 “尚仪大人。” “这么早便来了?”韫棠放下笔,示意自己对侧的座椅,“坐。” “睡了一晚,感觉好多了,多谢尚仪大人。”房中没有外人,林乐澜犹犹豫豫开口,“下官昨日回去细想了一遍事情原委,越想……越觉有蹊跷之处。” “但说无妨。” “是。尚仪大人知道,下官与刘典宾刘大人是五日前入尚功局应卯的。苏尚功待下官等很是和善亲热,还留我们用了晚膳。” 大约是苏尚功提前打点过尚食局,那日的膳食比之女官常例丰盛不少,还准备了三四道甜点。糕点入口,她那时觉得苏尚功爽朗大方,初来尚功局的陌生与不安在谈笑间散去不少。 “也就是在晚膳时,苏尚功为我们分派了事务。她道我们是尚仪局中人,不会让我们做太难的活计,因而选了刘典宾去绣房督看绣娘,让下官与吴掌珍一道掌管金银线这些贵重物件。” 苏尚功一副为她们考虑的模样,所派之事又有尚功局的女官帮衬,她们便万事听从安排。甚至于因为活计轻松,她还颇觉幸运。 “其实下官以为,珍宝的保管比督看绣娘更紧要些,该是刘典宾去合适的。” 韫棠手中笔润了墨汁,继续听林乐澜说下去。 “用过晚膳,下官去见了吴掌珍。她告诉下官,绣房近来忙于为陛下准备夏日冠冕,已提前从司宝司支取了一应物件。其中陛下旒冕上所用玉石是最为贵重的,要好生保管。” “你可有事先看过那些玉石?” “未曾。”林乐澜颇为懊恼,“吴掌珍未提过此事,下官糊涂亦没有想到此节。加之天色已晚,与吴掌珍说完,领过钥匙我们便各自散去了。” 韫棠停下抄写的手,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碎裂的那枚和田玉一直好生贮于锦匣中,钥匙是我与吴掌珍各保管一把,须两把一起才能打开锦匣。” 这样虽保险,却也无形中绝了她们二人单独打开察看的机会。 “那日午后原本还在午憩时间,下官半睡半醒,司制司的人急匆匆传话要用和田玉。来人催得很紧,下官立时便清醒过来。因苏尚功交代在先,和田玉贵重不能假手于人,是以下官与吴掌珍须亲自护送过去。” “吴掌珍取了钥匙,下官捧着锦匣,走出门时下官却不知怎地脚底一滑,像是被门槛绊了一跤。女史来扶又误打误撞推了下官,锦匣直直摔了出去。” 回忆起那时情景,林乐澜仍心有余悸:“锦匣坠于地,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动弹。吴掌珍最先反应过来,打开锦匣时玉已碎作两半,于事无补。” 韫棠摇头:“和田玉珍贵,若要取用为何不早早交代,偏偏临时急用。” 依她所见,苏尚功并非不周到之人。况且打造旒冕非一日之功,难道一时半刻都等不得么?如此行为,倒像是刻意让人手忙脚乱似的。 “尚仪大人……”林乐澜吞吞吐吐,压低了声音,“玉碎时下官曾将两半玉合上过。虽说徒劳无功,但却觉明显差了些缝隙。当时下官和吴掌珍只以为是有玉屑飞出,并未放在心上。可昨晚回去下官想了又想,实在是有说不出的怪异。” 见韫棠沉默,林乐澜忙解释道:“下官并非有意推卸责任,此事是下官之过,下官只是……” “从始至终,你都未见到过完好的和田玉,是么?” 林乐澜猛然抬眸,“尚仪大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想了又想,无比肯定道:“未曾。” 韫棠苦笑,此事只是她们的猜测,不能妄加议论。又或许,是她们多心也未可知。 “不论如何,陛下对此已有定论。无凭无据,这件事情只能到此为止。” “是,下官明白。” 就算再年轻,林乐澜也知晓宫中不是是非分明之地。苏尚功抢先在陛下面前请过罪,一切盖棺定论,如何能再纠缠。 好在只是被罚了一年俸禄,小惩大戒。 “不瞒尚仪大人,那玉碎时,下官真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至今想起,林乐澜仍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