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地见到了他爸,他爸开着个拉风的黑色的汽车,把他奶接走了,送到镇上的医院。 李渭走得满头大汗,走到镇上的医院,才知道镇上的医院也看不了,他们又到市里去了。 三天以后,他奶被那辆黑色的汽车又送了回来,李渭死盯着那个陌生的亲人,那人却仿佛看不到他。 他拿了个手机给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老娘,说:“妈,这个是手机,以后有什么事,拿这个打给我。” “我这老眼昏花的,别说这巴掌大的玩意儿,大字报撂我面前我也瞅不清啊。” “那给李渭拿着,小孩子都会弄这个。” 李渭他爸没再多待,扔下手机和几张票子就走了。 李渭得到了一个不太新的手机。 班上有钱人家的孩子有的会有手机,课间的时候会拿出来玩弄显摆,他只知道那是好玩新奇的东西,但连碰都没碰过。他只认得上边的字,但一碰那字,亮闪闪的画面就变了,这让他手足无措。 他跋涉了一翻,找到有手机的同班同学家里去,虚心请教。 “按这个,是打电话,点这些数字拨号,再按这个电话的图标就能拨出去了。” “这个是短信,你在这里输了电话号码,然后再打字,对面那人就能瞅见你写的字了。” “不过现在好像不兴用短信了,都用微信,我看看,你这里也有。” “已经注册好了,还有几个好友。” “这些都是谁,你认识吗?” 李渭摇摇头。 “不过头像和名字有的时候都不是本人,这你爸给你的手机,应该有加他吧?” 同学点开一个名字是字母,头像是个小孩的人,翻了翻他的相册,问:“是这个人,这人你认识吗?” 出现在手机画面上的,正是他城里的爸爸,旁边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手中高高抱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他爸使劲凑上前去,作势要亲男孩的脸,男孩使劲推着他爸往一边躲着,却笑得很开怀。 怪不得。 怪不得他不回来,不要他,不理他。 怪不得他问他爷,他爷总是不说。 原来他有了新的家了啊。 有了新的孩子。 白白嫩嫩的男孩,脸颊还丰腴着,有着一对大而乌黑的眼睛。 和他不同,一看就是城里的孩子。 李渭愣了半天神,又继续虚心学习,学会了手机的基本操作和注意事项,就捧着这玩意儿回家了。 等夜深人静,星河高高挂起的时候,李渭爬到房顶,又拿出那晃眼的玩意儿,把他爸发的东西回溯着一条条看去。 “不愧是我儿子,上学第一次考试就考了三百。” “真是亲生的,也爱吃牛排。” “小家伙终于学会骑自行车了,再也不用每天出门带着扳手,天天给他装小轮拆小轮了。” “我儿子给我画的。” “儿子说要给我个惊喜,晚上回家一看,他跟他妈一起做的大蛋糕。字是儿子挤的。” 他从现在,看到以前,仿佛也见证了这个水灵灵的小男孩,是怎样被宠溺着一路长大起来的。 如果以前问他,他很难抉择,到底是更恨从没见过一面的妈,还是把他丢老家不管的爸多一点,那他现在可以很明确地选择出来,他更恨这个爸。 连带他崭新的,陌生的一家。 连带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 他有个好爸爸,可那个爸爸从未把他当过儿子。 他走在土坡山上,走在河边,走在高过腰的麦田里。他抗起了锄头,牵起了牛,一行一行,一往一返,一遍一遍犁着干硬的土地。 夜晚的时候,他会爬到房顶上,拿出手机,点开来看看,那人有没有发新的朋友圈。 如果没有,就再重新翻看以前的那些。 等他看了无数遍之后,他已能想象出那种生活,仿佛自己也沿着那个孩子的轨迹,重新活了一遍。 ———— 李渭小心在意着,但那人给的手机在第五个年头就坏掉,彻底开不开机了。 那年他已成年,也跟着他爷在地里干了五个年头,个子没怎么长,只是愈加黑瘦了。这期间,那男人只回过两次老家,一次是提了一些东西来看看两个老人,一次是借李渭他爷的身份证办事,过后将身份证寄了回来。 他带的东西两个老人没舍得吃,让李渭拿去镇里头收礼品的店里卖掉了。老人平时节省,不缺钱花,但也没想过李渭是不是缺钱,从未给过他零用钱。 李渭不时捡些垃圾,攒多了一起卖掉,然后到镇上买张电话卡充上钱。 充不上钱的时候,他就在镇上的饭馆外边蹲着蹭网,把那人的朋友圈匆匆看过去,然后把照片都存下来。 那孩子也长大了,上了初中,还是那么白白净净,但个子猛蹿了不少,长胳膊长腿,看起来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只有脸蛋还是肉肉的。 李渭可能是缺乏营养因而发育迟缓,净听村里人讲荤话调笑他,他自己愣是到了现在才纳过闷来,隐隐约约间有了些感觉。 手机坏掉的当天,他拿去询问了修理的价格,而后整晚都难以成眠。 天亮的时候,他突然感到强烈的悲愤与恨意,将手机狠狠地掷到墙上,摔了个粉碎。随着手机的破碎,他感到格外轻松,想他也是时候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他开始想自己的事情,想他未来怎么办。 村里像他这个年纪的,还留在村里种地的人已经不多了,还是有零星几个留守的,村西头的田家就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姑娘,一直在村里守着家里的老人。 她也长得白净极了,无论怎么晒都晒不黑,脸圆圆的,一对雪白的大奶子仿佛要从衣服里跳出来。她会对他甜甜地笑,叫他小渭哥,给他留家里用过的瓶瓶罐罐拿去卖。 她开始出现在他隐隐约约的梦里,醒来之后李渭想既然两人已经在梦里做了那样的事,那就定下来吧。 他去问他爷他什么时候能娶妻,要怎样才能娶妻,得到答案之后更专注与捡垃圾去卖。 只是没过两年,田家那个姑娘也不见了,一问才知道是进城去了。 李渭并未觉得太过失落,又想了许多以后的事,想到村里人给他算的账,进城拼个三五年,就比得过跟村里种一辈子的地了。 李渭跟他爷说他要进城打工,他爷在院门口抽了一晌午的烟斗,他奶在房里不断叹气。 末了,他爷说:“都是留不住的小畜生。”去里屋捣弄半天,拿出一个旧信封,里边是厚厚的一打散发出霉味的票子,有大有小,被捋得顺顺当当,整整齐齐。 “拿着到了那边用,不行就再回来。” 李渭点点头,只是在他走的前天晚上,又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