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渭也认出那女人来,他从那个男人的朋友圈见过她的照片,记忆非常深刻。他将手里的粥和煎鸡蛋放到桌上,低下头来不吭声。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找上小石的?”女人一边尖锐地问着,一边越走越近。 “妈?你怎么来了?”被吵醒的李生石走出卧室,女人又把矛头指向他问:“你怎么认识的他?他在这儿住?你给他钱了?” “没有啊,我……一朋友,偶尔过来住。” “你一朋友?”女人冷笑了起来,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是谁?” 意识到什么不对,李生石咽了咽口水,不再说话了。 他猜想之后的话是他不想听到的,于是去卧室拿了李渭的衬衫让他穿上,说:“你先回去吧,我跟我妈说。” 女人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挡住李渭说:“回去,回哪儿?” 她又对李生石说:“我管不了了,让你爸跟你说吧,是他年轻时造的孽。” 李生石愈发地手脚冰凉,他看着头低到整个人都有些佝偻的李渭,想听听他说些什么。 他妈吵嚷着打了个电话,不多会儿他爸也赶了过来。 他爸进了家门,见到李渭,只说了一句话:“你他妈的哪儿来的,给我滚回到哪里去。” 他毫无反抗地被拉着胳膊,从这个家里拉扯出去。那男人一路押着他回租房收拾了东西,毫无停歇地,迫不及待地,男人开着车,往他们的老家开去。 李渭记得李生石最后的表情,错愕,费解,还有愤恨,还有某种了然。 他太了解这种了然了,因为他穷,他命贱,那些人看着他都有这种高高在上的带着同情的了然,仿佛掌握了他所有的行为逻辑,他曾经的以及以后的命运。 他回到了他的大河边,又见到了他的爷爷奶奶,又见到了熟悉的村落和土地,那男人用命令的语气,向他和他的爷爷奶奶宣告,他是属于且只属于这里的,不能再离开。 离开也行,天南海北的随便他死在那里,只要不再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要再去找他的儿子。 他留下了一笔钱,比他进城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钱都多。 那男人走了之后,他爷爷什么都没说。到了晚上,他隐约能听到隔壁奶奶接连的唉声叹气:“哎呀,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他回到地里,回到他的河边。他发现隔壁村修了一条路,修了一条跨河的大桥。 他站在高高的桥上,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棕黄色的水一成不变地流过。他时常看到自己在水中,或是逆流挣扎着,或是四肢朝下面目朝下,顺流漂浮。 天冷了之后,下起了几年不遇的大雪。 修好了被雪压塌的几个大棚,李渭就和他爷在田边的田垄上蹲着。他爷抽着烟,不时在鞋底上敲敲烟杆。李渭看着眼前白茫茫,灰呼呼的一片,汗下来了,冷得浑身哆嗦。 过了不会儿,天突然晴了,乌云散开,阳光射了进来。 不过只持续了一会儿,天就又阴沉了下来,又下起雪来。 当天晚上他又做了那个梦。那个很好的男孩对他笑。 —— 第二年,夏天的某一天,村子里来了个白白净净,与旁人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跑到地里挥着手,喊着:“李渭!” 那天刚好只有他在地里收拾,扔下铁锹,他跑到田边,问李生石道:“你怎么来了?” “暑假了,我来玩啊。” 李渭在原地踱来踱去转着圈,抬头问:“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李生石脆生生地回答,“虽然挺想见见爷爷奶奶的,不过还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拜托你把我藏好啦!” 李渭左右看看没人,拉了他的胳膊,疾步带他往村外走。 过了河有条山沟,他们走到山沟里,走进了老远,选了个较为完整的废窑洞。李渭拿砍刀把窑洞门前半人高的杂草矮树都砍掉踏平了,又捡了粗树枝围了一圈篱笆,用柴火绑着弄了个院门出来。 里边李生石已经把窑洞清扫了一遍,铺好了床铺。李渭进来跟他说给他带吃的过来,李生石紧紧把他搂抱在怀里,唤他的名字:“李渭,李渭……” 李渭终于也回抱住他,试探着吻他,然后把他压到窑里的土炕上,趴在他胸口上闷笑。 没问他要待多久,李渭回家里拿了好多东西过来,然后挑了两桶水进到山沟里,坐在外边趁着月色给李生石擦洗。 李生石晒了一天,胳膊发红,已经开始脱皮了。李渭低头吻那里炙热的新的皮肤,李生石问他:“李渭,你晚上在这儿吗?” 李渭说:“我回去一趟,等夜深了再过来。” 挨到爷爷奶奶都睡下,李渭又跑回到窑洞里,拿个帘子挂在窑洞洞口,摸着黑扑到李生石怀里,抱着他的头吸吮个不停。 李生石就这么在窑洞里住下了,他没说什么时候走的事,李渭也就没问。 他去集上买了两只下蛋的母鸡放在窑外的小院里养着,每天都能摸出一两个蛋来,早上起来就给煮了,和李生石分着吃。 趁着天刚亮他就跑回家里,他爷和他奶都未曾发觉到异常。去地里干半天活,等着他爷回去午睡,他就又跑到沟里,和李生石一起烧柴吃饭。晚上也是半夜过来,有时候做,有时候就抱在一起黏黏稠稠地睡。 李生石试探着请求过一次,表示想要试试在上边。他本以为会遭到很多阻挠和挫败,却不想李渭仍旧是同样的热情。 这之后他们就不再分谁在上谁在下,整夜里缠抱着弄在一起,野沟里没人来,随他们怎么喊叫。李生石再没叫过他哥,只喊他李渭。李渭没问他为什么不叫他哥了,他自己也大概知道,也想这样。 两个多月后,李生石带来的几本书已经翻得快能背下来,后来也懒得看了,一页页撕了拿去点火使。 又过了一个月,他爸带着几个人还有他爷找来了。 那时候正是中午,他们俩正凑在柴锅前捞鸡肉,吃得热火朝天。 他爸走上前来,一脚踹翻李渭手中的碗,顺势把他踹倒在地。 李生石扑上去要扶,被他带来的人锢着拦住了。 李渭站起来,他爸又一个大巴掌扇到他脸上,扇得李渭耳朵嗡嗡作响。 紧接着,他爸又一拳直打断他的鼻梁,鼻血汪汪地往外涌,又是一拳打到眼眶,李渭摇摇晃晃地坐回到地上。 他爸顺手抄起灶台边上的铁锹,照着他的脑袋扇去。 李渭抱住头,蜷起身体,铁锹一下下地砸到头上,身上,除了鼻子和嘴,他身上又有好多地方流血。他躺在自己的血泊里,听李生石撕心裂肺地一声声地喊着:“哥!”他爷拦住抢下铁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