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在背。 换做平时，他跟陌陌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从来没这么尴尬过。 现在客厅里鸦默雀静，除了咀嚼的声音，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钟先生一动不动，兰兰也一动不动。 他们倆像木头人一样，笔直地罚站，静静地看着苏辰和傅时毓用餐。 亚历山大。 苏辰蔫了吧唧地想，其实西装头挺可怜的，来半天了都没见到他父母。 估计也觉得他脾气不好，不爱搭理他，只留下一个跟班，几个佣人饱受折磨。 虽然有钱，其实性质跟他一样。 没爹没娘地。 苏辰惋惜自己享受不到被养父养母包围着听他诉说幼儿园里故事的同时，顺便对傅时毓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怜悯，也不觉得这家伙高高在上了。 他偷瞄了傅时毓好几眼。 突然发现自己碗里的鸡翅膀有整整两块，而傅时毓的晚饭却只有玉米粥、肉松、黄瓜这些清汤寡水的东西。 难怪他一直皱着眉头，在忍耐着什么…… 太可怜了！ 苏辰决定先不生西装头的气了，院长爷爷一直教导他们好东西要懂得分享，主动抛出友谊的橄榄枝也没什么，虹光福利院出来的孩子就是这么稳重，大气，有涵养！ 他大方地夹了一块鸡翅膀放进傅时毓的碗里:“诺，给你的。” 油光满面的鸡翅把米饭晕染的晶莹剔透。 本来葱油味飘飘忽忽，离得远还能勉强忍耐，现在直冲鼻翼，实在上头。 傅时毓先是一愣，然后嫌弃地往后撤了撤。 苏辰以为西装头没吃过，不然怎么可能拒绝得那么干脆，于是疯狂安利道:“这个叫鸡翅膀，很好吃的！” 傅时毓拿筷子的手僵在空中，胃部好不容易压下来的不适感又隐隐涌了上来，他眉头皱得更紧了，搬起椅子使劲往旁边挪，厌恶道:“……我不要。” “吃嘛吃嘛……”苏辰不肯放弃，夹起鸡翅膀，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不——”傅时毓不喜欢油滋滋的东西，差点没被一股股飘上来的葱油味熏晕，从前饭桌上也会出现这种玩意，美其名曰要保持营养均衡，身体健康，后面他大发雷霆过一次就再也没有了，谁知道苹果脸一被领养回来就破了戒，傅时毓一把推开苏辰的手，没好气地说道:“这么油腻都吃得下去，难怪脸圆得跟河豚一样。” 圆，是胖的意思吗…… 他在说他胖吗。 鸡翅膀骨碌碌掉在了地上。 苏辰石化了，呆呆地问:“河、河豚是什么……” 河豚都不知道…… 傅时毓鄙夷地抬眸，一张红扑扑又呆滞的娃娃脸映入眼帘。 这么肉的脸庞，好像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看不出来，这家伙…… 长得还蛮可爱的……像洋娃娃一样。 就是总哭，要是少掉点眼泪就好了。 傅时毓一下子不生气了，像是故意要欺负他一样，邪恶地说道：“就是和你差不多体型的胖头鱼，因为脸上的肉太多，又游不动，导致越来越胖，最后原地爆炸，灰飞烟灭，渣渣都不剩。” 以前福利院里的姐姐阿姨叔叔哥哥，只有夸他可爱，从没有说过胖啊，圆啊什么的。 苏辰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把拍开傅时毓，气呼呼反驳:“我不胖！” 见他生气，傅时毓反而不着急了，跳下椅子，拿了一面镜子过来，对准苏辰的脸，气定神闲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只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在眼前晃悠。” 苏辰和镜子里的自己打了个照面。 好、好像是有点圆。 苏辰呆愣在原地足足三秒，那双乌黑明亮犹如夜空般的大眼睛瞬间化成荷包蛋花，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红彤彤的脸颊倾泻而下。 他讨厌傅时毓！ 不仅超凶，捏他的脸，还说他胖！ “呜呜呜……” 苏辰伤心极了，小小地抽泣起来。 没过一会，就开始嚎啕大哭。 连钟先生和兰兰的安慰，也没能缓解他悲痛的情绪。 苏辰嚎得响亮。 一边打嗝，一边狂吸鼻涕。 场面又一次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混乱中。 第五章 钟先生一边安抚苏辰，一边给兰兰使眼色。 不久之后，傅时毓被带回卧室。 离开时，他昂贵的丝绸睡衣上到处挂着鼻涕和眼泪，情绪也在崩溃边缘徘徊，脸庞一会青一会红，像洗发店外会发光的三色柱。 兰兰为小主人换上新睡衣，上面印着粉色小猪的花纹，可可爱爱。 换做平时，小主人肯定会激烈地反抗，如今却麻木地任由她摆弄身体，足以见得浑身鼻涕眼泪的记忆让这位尊贵的小少爷多么刻骨铭心。 “……睡衣不要了。” 耳畔突然传来轻飘飘的嘀咕声，兰兰没听清，疑惑地问道：“您说什么？” “我不要苏辰了，让他回去。” 傅时毓眼圈微微泛红：“我讨厌葱油味。” “小少爷……” 兰兰揉揉傅时毓脑袋。 小主人再早熟，也是个孩子，也会有委屈的时候。 兰兰家里条件不好，初中毕业就没上学了，后面来到大城市打工，兜兜转转留在傅家，看着小少爷从婴儿长到七岁，一步一步从天真浪漫的性格到冷漠孤僻封闭自己，现在终于又有点小孩的样子了。 “其实……辰辰也不知道您讨厌油腻的食物对不对？” 傅时毓吸了两下鼻子：“既然不知道，就更不应该强买强卖。” 兰兰眨了眨眼睛，耐心引导道：“但小少爷不觉得刚才有些话说得太重了吗？” 傅时毓犹豫了一下，没否认。 兰兰酝酿了一下，才蹲下身轻声轻气地说：“辰辰的本意是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您，却好心办成了坏事，您骂也骂过了，凶也凶过了，是不是该消气了？” “哼。”傅时毓扭头轻嗤。 兰兰试探：“您看，您刚刚也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人家辰辰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傅时毓抿了抿唇：“……” 兰兰轻咳一声，再接再厉道：“是不是应该小小地道个歉？” 傅时毓瞳孔地震：“不可能。” “您可是傅家小少爷，识大体有涵养……” 兰兰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就被赶出门外：“……” 叹着气下楼，兰兰正好撞见留在客厅里安抚完苏辰的钟先生。 此情此景，一股惆怅的情绪不禁涌上心头。 五个月前，小主人还很依赖钟先生。 傅老爷死后，他们的关系就犹如北极即将入夜的冰川，只有降温没有升温。 连关心也只能用眼神示意，由她先去。 …… 一开始，苏辰哭得快厥过去了。 听到钟先生要送他“安慰礼物”,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傅时毓睡衣上、脖颈处都是黏糊糊的鼻涕眼泪后，心情大雨转晴。 ——这个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