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重负的喘息,平平瘫在了椅背上。 三只猫咪在长椅上一字排开,同时探出脑袋, 眺望公路边被推平的灌木、移开的山石、裸露出的辽阔土地——数个月时间还是过于仓促了,即使以风投资金不计代价的手笔, 也仅仅只能修缮以林貌小楼为中心的方圆数里地, 至于其余的种种规划,当然只能留待以后了。 据说这片空地是打算铲平后充作大唐留学生们训练马术的马场(虽然不知道一群猫猫怎么练习骑马,但组织总会有办法),顺带着临时安置从大唐转运来的珍稀动植物。为了充分满足囤放的需求,大唐投资公司租用了极为辽阔的土地。但在几只身份尊贵的猫猫看来, 这显然就不太够格了。 黑色狸猫后腿直立,趴在长椅靠背上探头远望, 如此环视许久,终于作出点评: “也太小了。还没有太极宫禁苑的两成呢。” 林貌一时无言。唐初禁苑是隋朝宫廷的遗留,即使在长久的战火蹂躏与各方侵吞之后, 残余部分依然极为惊人, 绝非现代这点小里小气的土地租借可以媲美。 但是…… “土地价格也不一样嘛!”他嘴硬道:“土地价值取决于土地上生产活动的价值, 工业时代征地的难度, 怎么能与千余年前相比呢?如果真要复刻太极宫的禁苑,恐怕倾尽——倾尽大唐的国力,也是不可得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理论,林貌摸出手机,搜索了本地最近一桩土地拍卖的新闻,向懵懂不知世事的诸位皇孙贵胄展示这个残酷的世界——数个月以前,为了买下区区三平方公里的土地,某工业集团一次便消耗了数十亿的资金,委实是惊人的手笔。 几只狸猫一齐抬头观看,在仔细数了几遍零之后,他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说实话,自打记事以来,历经各位尊长保傅耳提面命,这几兄妹听到的便是大唐如何富有天下、总领万方,而皇室贵为万人之上,更应该克勤克俭,勿以奢华富丽而自矜自得云云。 原本他们信以为然,从不疑虑;但如今亲眼目睹了这夸张之至的数字之后,心中却不由大为动摇。原本大唐那“无所不有”的形象“,顷刻间也黯淡了许多。 林貌道:“所以,虽然只有两三百亩的土地,未必——未必比得上诸位殿下的宫廷;但能在几个月之间办妥事情,已经是有关部门竭尽全力的撮合了。这也就是郊外地价实在便宜,否则哪里有这么容易……” 其余的猫咪连连点头,茫然中若有所思。但趴在长椅上的黄狸猫却噌的抬起头来,连耳朵都尖尖竖起,它抖一抖胡须,颇为期待的仰望空地: “只有两三百亩而已?” 林貌点一点头,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旁蹲坐的三花猫便敏锐的眯起了眼睛: “二哥,阿爷可是亲口叮嘱过,要你多动一动!” 黄狸猫咳嗽一声,下意识左右观望: “我又没有说什么,哪里就能扯上阿爷的旨意了?你实在是多想了……” “小妹又能多想什么?”三花猫毫不留情揭穿了自家二哥那点可怜的伎俩:“如今这空地只有两三百亩,比太极宫禁苑的马场小了足足一半有余。在这样的场地上练习马术,当然轻松得多了!二哥难道不是这样想的?” 橘黄狸花无言以对,随即恼羞不已——自陛下从这莫名的“现代世界”折返之后,对待子女的教育思路便有了极大的变更;而其中最为遭重者,莫过于恍兮惚兮的嫡次子,身份与结局都极为尴尬的魏王殿下。皇帝以特旨下了死令,削减魏王一切膳食用度,停掉饮宴、采买、封贡的一切收入,并派专人监督他的饮食与活动。其管束之严厉,甚至令重臣们都大为错愕。 诸位宰相一向主张削减藩王的用度、尊隆东宫的地位、反对皇帝过于宠溺幼子;但饶是如此,在这样雷厉风行的严苛限制之下,就连魏征、房玄龄都人都被惊得反应不能,甚至几次上书,请求陛下宽免藩王,矫枉勿得过正——只不过陛下绝不为所动而已。 当然,在座的一人三猫都明白陛下此举真正的用意;也正因为明白用意,黄狸猫并不敢公开表示反对。不过,为了表示愤怒,他奋起反击,猛戳亲妹妹的软肋: “真要说弄虚作假,我当然不敢为自己辩护。但半月之前,三妹口口声声说是要熟悉此处的’网络‘,那不也是玩了一下午的什么——’游戏‘么——” 话音未落,黑狸猫尾巴绷直,猛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呼噜;就连林貌也手指微颤,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所以这就是黄色狸猫重大的失误了。他光顾着寻觅自己妹妹的短处,却忽视了最大的问题:如果没有人从旁教唆,才到现代不过三五日的公主殿下,又能在哪里接触到游戏呢? 或者换句话说,短短三五天就能将游戏熟练到这种地步,若没有人殷勤陪练提点,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为了掩盖这一时的心虚,受命照料这三只猫咪的大手子左右观望,迅速转移话题: “听至尊与皇后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委托组织聘请专家,为留学的事情做预备。三位殿下有什么想法么?也好趁便转达。” 若以魏征、李靖原本的构想,就算要请东宫身先士卒,开留学风气之先;那也不过是让太子到现代草草浏览数月,见识世面而已。真要让国家的储君完全脱离朝廷的规制,彻底进入崭新的现代世界接受那前所未见的教育,他们也绝没有那个胆量——一国储君奔波在外,那可是春秋时国破家亡的落魄王孙才有的待遇;贸贸然提这样的建议,那不是往皇帝脸上泼脏水么? 所以,能够做此决断者,当然只有至尊夫妇本人。 这种决断当然也其来有自,倒不仅仅是因为猫猫陛下对现代那色授魂与的向往,而更多参杂了隐秘的考量。这数月以来他常常浏览唐初以来的种种史籍,除了照例被历代孝子贤孙气得七窍生烟之外,所遭遇刺激最深的,便是从期刊中读到的一篇议论唐朝皇位传承的文章了。 该论文的作者以极为冷静犀利的笔触,剖析了初唐以来皇权转移中的种种乱象,并着重回顾贞观年间太子与魏王争位时的血腥往事,认为李承乾与李泰的惨烈结局,固然有各自性格的缺陷;但太宗皇帝在局中若有若无的制衡与引诱,也未尝不是祸乱之源—— “荒谬!诽谤!” 李二陛下登时暴怒,反手将期刊掷了出去,敲碎了一桌的瓷器。 所幸彼时并无外人,只有长孙皇后相伴于侧。皇后镇定自若,起身捡起期刊,仔细翻阅几页,才平静开口: “陛下,这个世界的人,说话从来是如此尖刻直接——” 帝后夫妇在小楼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