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话,便不难理解了。”李先生继续道:“霍骠姚所向披靡,天下震动;作为常驻此地,善窥局势的神灵,当然要主动向汉军释放一点善意。可是,为何区区两年之后,上神便如此不顾一切,即使冒着触怒孝武皇帝的风险,也要遵从匈奴人的意旨,向冠军侯施加诅咒,令其壮年暴病呢?——前后反差之剧,真是不可理解。” 他停了一停,而后露出了微笑: “当然,上神就不必以祭祀来蒙混矫饰了。上神的神智如此清楚,完全有选择的权力,是吧?咒杀冠军侯一事,必定出自上神自己的意愿,而绝无强迫。” 酒神没有再说话了。如此漠然许久,祂冷冷开口,声音生涩: “你想说什么?” “在下只是猜测而已。”李先生道:“神灵的态度为什么转化得如此剧烈呢?详查史记,在元狩四年出征之时,冠军侯最大的动作,是封天于狼居胥,禅地于姑衍山。而在封禅折返之后,暴病如影随形而来,一年之间,便至不起。” “——上神并不反感汉军,但上神似乎与封禅势不两立……我说得对么?” · 一语既出,只有沉默,更久的沉默。沉默得林貌都退后了两步,握住兜中仅剩的那一罐强氧化剂。 但在这近乎于凝滞的气氛中,那位“酒神”居然还是开口了。 “什么’封禅‘?”祂一字字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更不会与封——封禅有什么对立。纯粹胡说八道。” “喔,那倒是我疏忽了。”李先生不以为意:“封禅是春秋及战国阴阳杂家创立的名词,尊神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封禅诞生于齐、鲁,是周礼的集大成。而周礼这种东西,想来上神就不该陌生了吧?” “冠军侯曾领兵经略此地,但上神并没有表现出抗拒,甚至可以主动迎合,释放善意。但’封禅‘之后,局势就大为不同了——皇帝的心腹在漠北举行如此盛大的礼制,意味着西北边陲将被完全纳入中原的教化中,蛮荒消退、文明兴盛,曾在中原腹地驱逐古神的’周礼‘将再次蔓延过来,剥夺上神最后的栖身之地。” “俯首向汉朝称臣不算什么,不过是在风向中从心的选择。但中原统治必须只限于羁糜,神明的权力必须要保留。要是皇帝的手伸到这里,要是中原的文化扩张到这里,要是朝廷打算教化蛮夷、传习文字、普及农耕,那么蛮荒与愚昧褪去,古神所拥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走投无路的神灵只能再次逃亡,逃入更不可预知的混沌……因此,这才是真正的生死大敌,绝不能丝毫妥协的矛盾,半步也后退不得。” “但遗憾的是,武皇帝似乎是真的选择了上神不喜欢的道路。他开边实民,拣拔忠诚的匈奴降人,在河套之地开拓农耕。他的宠将也熟知漠北情形,大胆任用亲近中原的蛮夷,并以此屡创奇功。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带着不太愉快的气味……而种种的矛盾,终于在封禅之时爆发——既然冠军侯已经表现了朝廷的态度,那么纵使面临天大的风险,也必须要将这位危险的天才将领从速绞杀,以此来避免最可怕的局势,对不对?” -------------------- 第102章 对抗 在公文中磨砺十余年, 李先生的水平显然非同凡响。虽然讲述——或者说猜测——的是数百年前惊心动魄的往事,但当他娓娓道来时,语气中却并没有倾注过分的感情, 而尽量保证了较为客观且冷静的态度。因此, 虽然话题如此劲爆, 可气氛倒并不僵硬,至少没有到谈不下去的地步。 或许是无言以对,又或许是词汇量实在不足以支撑祂的表达。酒神默然半晌, 才涩声道: “凡人果然很聪明,总能想到我们想不到的事情。” “上神过奖了。”李先生很谦逊的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猜想而已,实在上不了台面。” 酒神并不善于这样的言语应酬, 祂直接了当的发问了: “那么,你们又打算如何选择?我可以告诉你, 我不想——不想再树敌。” “所以, 我们最好服从上神的意志,不要妄想违逆,是吧?”虎斑猫甩了甩他的尾巴:“否则冠军侯的下场,就是我们的下场。所谓殷鉴不远,真正令人生惧……不过, 上神也这么劝告过冠军侯么?” “我曾在那少年将军面前展现真身,苦苦的劝说他, 愿意给他想不到的好处。”酒神冷冷道:“但他很傲慢,非常的傲慢……我甚至都还没有把话说完,他就向我掷出了长剑。如此侮慢神祇的角色, 也该想过自己的结果。 李先生只是平静笑了笑: “霍骠姚弱冠之年, 名动天下, 所谓天生将种, 无双无对。这样的人物,当然要骄傲一些。要是我能在二十岁讨平敌寇、威震漠北,那恐怕能在族谱上另开一页,先写它几千字丰功伟绩再说……不过,在下还有一点不解:如果上神对卫霍经略西域的举止如此反感,不惜冒此奇险,也要与强汉为敌;那为什么孝宣皇帝令郑吉设西域都护府的时候,却并不出手呢?” 酒神并没有立刻回话,似乎在费力思索那位“孝宣皇帝”究竟是何等人物,直到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回答: “……你说的是那少年将军之后六十年的事情么?那时匈奴衰微,西域空荡,汉人强盛之至,实在不可抵挡。而且中原的皇帝似乎也很通情达理,虽然统御了整个西域,却没有效法他的先祖,强硬更替风俗。我自然没有什么必要与他为敌。” 虎斑猫若有所思的点头,用长尾巴啪啪拍打林貌的肩膀。 “孝宣皇帝的怀柔手腕的确要灵活巧妙的多。而武皇帝的思路嘛,有时候的确过激了一点——当然,我倒不是有意苛责先人,但要在古代的生产力环境下推行如此强力的统一措施……”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神色变得更为微妙了。显然,虽说李先生称许孝宣皇帝“手腕灵活”,但在料理西域事务时,这位中兴之主的心思也未必温和到哪里去。以现下的考古证据来看,宣帝时西域都护府横行漠北,每一任都护都是名动一时的强横人物,不惜以暴力推行驻兵屯田,引入汉人种种的生产模式,强力改变西域维持千年的格局。所谓“日月所照,皆为汉土”,大抵如是。 所以,与其说是宣帝的怀柔手腕松懈了酒神的戒心,倒不如说是力量格局改变后的迫不得已——在被武皇帝拎起重锤丁零当啷敲掉天花板后,仅仅只是开个落地窗的皇曾孙就显得格外可爱了。 “所以。”虎斑猫道:“汉宣帝的举措,基本就是上神的底线了?” 酒神愣了一愣:“差不多。” 古神当然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