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会彻底沦落泥潭。 苏纵不是没见过师尊受伤的样子,可论落魄,难抵今夜。 苏纵不敢说,纵使话在嘴边徘徊千百回,到要出口时,也难言一字。 屋里一时间寂寂无声。 过了半晌,晏顷迟把茶碗递给了苏纵,“你也清楚,十六年前我与段问之间的过节,我杀他并非没有缘由,这没什么可说的,我受的这一剑,是我失手。” “你若是想帮我,就再替我去做一件事。”晏顷迟伤势未愈,这一剑伤到了元气,说到此处,已经没多大力气。 苏纵赶紧将茶碗搁到桌上,扶住他,回道:“师尊请说。” ——*****—— 八月的天,下过雨后,连风都是潮湿闷热的,炙热难耐。 午后方至,萧衍在殿里等人,小厮将铜盆拿来,给他净手,水一波波推搡到他的手腕,带来了舒爽的凉意。 萧衍擦干手的时候,沈闲才从外面进来,和那日在暗处所想不同,这个二阁老瞧着比想象中的要年轻清俊,长发以冠束起,眉眼疏淡,眼皮褶子却是极深,显得面容轮廓硬朗。 明明比段问还大上些,偏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风霜感。 萧衍见到人,挥手让旁边无关人退下。 “二阁主。”他低声道。 “你坐。”沈闲对他做了手势,两个人相对落座。 “看你面色要比前几日好,看来是伤好多了?”沈闲似闲聊般的问道。 萧衍微颔首:“嗯,这段时日吃得都是灵丹妙药,已经差不多痊愈了,不牢二阁主挂心。” 沈闲没说话,他细看了萧衍两眼,萧衍今日来穿着深色的衣袍,显得面白人净,说真的,明明是个不打眼的长相,却因为那双眼总是漾着碎光,衬得人也好看起来。 萧衍也回视着他。他仍旧带着那张假脸,也不晓得这些人一天天的都在看什么,又不能透过这层皮相看到后面的样子。 沈闲微微眯起眼,以一种道不清的目光打量了一遍萧衍。 萧衍觉得他目光很危险,却是没有避开,他不能有任何不适,他必须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正襟危坐。 他们相处不过短短半个月,萧衍完全摸不清这人的门路,只得一直提防着他,言辞行事都比先前要析微察异,免得被人察觉出端倪。 晏顷迟下落不明,他这段时日以来,不断派人散出言论,将口风一致倾向京墨阁,晏顷迟坠入泥潭,无法上岸,这已成定势,想来周青裴就算想保住他,也别无他法,他须得给外界一个交代。 周青裴根本无法替晏顷迟洗脱罪名。萧衍心中清明,这是他要的结果,他要让晏顷迟生不如死,成为别人口中交詈聚唾的伪君子。 而这一切,终是得尝所愿。 思及此,萧衍不禁笑了,笑里有轻蔑的神气。 沈闲不明白他的笑意从何而来,微微一怔,旋即收回目光,也跟着笑道:“伤好了就行,经此一事,下回也记得长记性了,别再半夜跑出去吃酒,还差点把命搭上。” 萧衍附和:“二阁主说的是,捡回来一条命,自然得好好珍惜了。” “今日找你,是想问些事情。”沈闲终于挑明来意。 萧衍早就料到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还是讶然地说道:“二阁主请讲。” “段问是你舅舅,前几日我怕你伤心,所以也没在你面前提及此事,但是京墨阁不能一日无主,”沈闲凝视着他,慢慢说道,“段问身上没有掌门令,想来,是在你这里了?” “……”萧衍没答,在心里斟酌着言辞。 阁主的位置绝对不能让。 他需要借势来杀裴昭,段问好不容易才设计除掉,掌门令落在自己手里,现在京墨阁无主,是上位的最好时机。 在这紧要关头,断不能被此人拦住了。 沈闲。萧衍在心里意味深重地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 一个常年在外的二阁主,都不清楚门派内务,说白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人看起来不算蠢笨,若是能为己所用那再好不过,如若不能…… 那自己日后定不会刀下留情。 沈闲见他片刻不言,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呷了口,才接着说道:“你不要怕,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没了这个闲心。” 萧衍愣了一下,没出声。 沈闲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放下茶盏,笑了笑:“我想说的是,京墨阁不能一日无主,倘若你愿意,我可以扶持你继位。”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拔剑四顾心茫然。 第028章 野鬼 午后的阳光静如止水。外面忽然起了爽朗的笑声, 是几个弟子们聚在松柏树的树荫下,闲聊着。 萧衍没说话,他眼底藏压着经年不散的沉郁, 眼一垂, 便掩住了。 “你很聪明,”沈闲淡淡说道, “我能看得出来。” 萧衍不明白他的意思, 搭在椅把上的指尖微微一蜷, 他知道现在杀人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就现在的局势而言, 沈闲的话就似一把利刃,已经抵在了他的命脉上,他绝对不能刀下留情。 沈闲像是没察觉到那抹锋芒,他接着说道:“虽然我不清楚你是谁,但你比看上去的有城府,也很懂得虚与委蛇。” 殿里一时静的仿若无人。 “……”萧衍袖中寒光出鞘半寸。 “我不愿意当阁主, 有我自己的看法, 寥寥余生, 没有谁愿意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沈闲看向他, 又道,“权力是头恶虎, 一旦上去了,便是骑虎难下。京墨阁不谈门风,正因如此, 在外树敌不少, 作为新任阁主, 须得冷情冷意,才能掌控的了生杀予夺。” “你知道为什么段问杀了我师兄,却还能够坐上掌门的位置吗?”沈闲说到这,轻声叹息。 萧衍握着剑的手,不自禁在用力。 “早在很久之前,京墨阁的历任掌门里便有条戒律,谁能杀得了这任掌门,谁便是下一任掌门,这条戒律很早之前,是用来提醒每一任阁主,谨慎行事的,也只有每任掌门自己知道,余下人一概不知,”沈闲低声说道,“可这种事情一旦被他们自己知道了,便再难心安,很多人自打上了这个位置,多半是心里惴惴,辗转反侧,日夜难安,最终把自己推向深渊,成了暴戾恣睢的人。” 萧衍怔怔望着眼前的人。 “是你杀了段问。”沈闲如无其事的对他笑了笑,“我告诉你这些事,也是因为你将要坐上这个位置。” “你很会用人,也很会杀人。”沈闲又说道,“段问是你舅舅,血脉情深,可你还是杀了他,你心里无情无义,要比他们更能坐好这个位置。” 萧衍难以置信地看他:“你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