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从出发开始就没合眼,吉祥同样刚闭上眼睛不久,王李氏怕把孩子吵赢,便对周氏摇头。 木槿对周氏说:“嫂子,你且多看顾亲家大娘点。” 木槿口中的亲家大娘即周母,自打周大山人没了,周母便始终疯疯癫癫的,最严重的一段时间连吃喝拉撒都不受控制。 周氏六个弟弟知晓母亲因为何事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对母亲十分孝顺。 这回往外逃命时,年长的铁锤铁柱等人背着铁锅、衣物、粮食往前走,最年幼的铁杵等人则始终牵着周母的手。 男丁众多的周家反而比多数人家来得更轻松。 周母应当被四处包围的积水给吓到,突然一个猛子径直坐到了积水中,可将众人给吓了个不轻。 儿子们身强力壮不假,到底年纪小些不经事,最好让作为长姐的周氏回去安抚家中。 周氏见婆母也点头,这才快步往前走了数十靠近娘家人。 是的,周家壮劳力太多,行进速度比王家更快,倘若没有周母半途闹事,周家人此刻恐怕要走到队伍最前头去。 周氏赶过去的时候,周母又开始闹了:“不走,俺要家去,不跟你们走!” 她前言不搭后语,几乎被儿子们拖着向前。 见长姐过来,铁锤第一反应是皱眉:“姐,你快回去,别让婆家说道。” 周家凭借在土匪窝里发的横财才开始过上富裕日子,逃荒之前一向依赖王家的接济,从前是家贫没办法,铁锤铁柱等人都晓得姐姐夹在中间有多为难。 如今富裕了,周家再不用依靠王家的接济,本就自尊心强的铁锤更不乐意给人留下话柄。 周氏看了眼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弟弟,良久才说:“婆婆让我过来瞅瞅咱娘。” 说罢,她就转头过去搀扶周母了。 大的儿子们忙着赶路,小点的不知事,几乎生拉硬拽着周母前行。 周氏好歹比弟弟们心细,温言细语哄着母亲继续往前走。 周母起初还推搡周氏:“累,俺想坐着!” 周氏:“娘,再有几里地到了药山,不光能坐着,还能让你吃饱了美美睡上觉,咱们马上就到了……” 周氏几乎在哄骗着周母前行。 然而年纪大的老人到底不如年轻人,王宝兴就在赶路的时候跌了好几脚,有几回他明明知道该往前走,身体却始终不受控制违背头脑里的意识。 二伯母是日日无他相伴的人,清楚知道老头子的身体本就不好,这回迁徙无异于使他的身体更加糟糕,她抹着眼泪将王宝兴给扶起来。 王宝兴自来好强,他清楚身体一日比一日差,恐怕没有几年活头了,但他死活不肯承认事实。 早年还年轻的时候,王宝兴并不恐惧生死,嘴里说话几乎从不避忌,等到这两年,生老病死反而成为王宝兴最禁忌的话题。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往前走。 直到听见后头的声音,王宝兴的心神才回归至现实。 又是疙瘩家。 疙瘩自娶了苇叶后可谓满面红光,疙瘩肯对她好、每顿饭都能吃个七八成饱,苇叶的日子既说不上好又说不上惨,在苇叶看来,哪个女人不是糊里糊涂嫁人生子然后变老死亡的。 她不喜欢疙瘩没错,却不愿意为了反抗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罢了,好死赖活着最好再生个一儿半女,往后孩子就是她全部的指望了。 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迎来了水灾,她不得不跟着疙瘩奔波逃命。 疙瘩对苇叶热乎不假,然而他在银钱的事上从不许苇叶沾手,换句话说就是防着苇叶,苇叶倒不自讨没趣。 刚出发时,疙瘩怀里揣着金银,跟他娘轮流背着家中值钱的东西,而苇叶则背着家中几件衣裳被褥,锅碗瓢盆被放置在竹筏上,全家人尚算安生。 直到天色擦黑,疙瘩老娘开始受不住。 疙瘩弯腰背了她一段路,老婆子就开始心疼儿子,张嘴说让苇叶背。 苇叶身材本就娇小,比疙瘩娘都得矮小半个头,加上她与疙瘩成婚成得心不甘情不愿,自然不会像从前的有福般逆来顺受,直接了当跟疙瘩娘说背不动她。 疙瘩娘指着鼻子就开骂:“你这个不孝的妇人,寻常好吃懒做就算了,眼下竟不管俺的死活啦!” 瞧疙瘩娘的模样,她好像对苇叶忍耐已久。 苇叶脾气算好的,但她嫁疙瘩时心里总存着一股子气,就算没有对疙瘩母子表现出明显的怨怼,但同样不曾有多少热切和真心在。 疙瘩娘看儿子每天热脸贴冷屁股早就不耐烦,却因为儿子正在新鲜头上不好发作。 即使背地里跟疙瘩抱怨上几句:“儿媳妇年纪小脾气却不小,俺连支使都支使不动她。” 每回遇见这种情况,疙瘩就开始打哈哈:“她年纪小不懂事,再等两年就好了。” 因此,疙瘩娘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有时候甚至会想起有福的好处来。 如果有福在,必然不会跟自己顶着干,他们母子也不至于离心。 唉,当初就应该以死相逼阻止疙瘩娶这个不孝的妇人,疙瘩娘每每想起就后悔不已。 层层累积下来,她已然对苇叶不满已久。 不晓得苇叶给疙瘩为了什么迷魂汤,听见她的拒绝,疙瘩居然还能笑呵呵跟老娘说:“娘,俺不累,能背动你。” 才过去两刻钟不到,疙瘩娘就吵着闹着让儿子将她放下,她着实心疼儿子的辛苦。 嘴里不满嘟囔着:“不晓得俺儿子是娶了个媳妇还是供了个祖宗,哪有先前的婆娘勤快!” 苇叶看不出有多少情绪波动,凉凉说了句:“那你让他回去找先前那个好了。” 幸好有福跟村里的寡妇还有二虎子母子几个人走在后头,否则她听见定要上去理论几句。 从前两个人没和离时,老婆子将有福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她给磋磨死,如今疙瘩娶了年轻貌美的新媳妇,老婆子竟想起她的好来啦。 疙瘩跟有福的儿子只跟在后头不说话。 他年纪不大,同岁的孩子被爹娘背在怀里,他却只能拽着父亲的衣角艰难挪动。 自打疙瘩娶了有福,对前头留下的儿女愈发没有耐心,闺女原本就吃不饱饭,眼下更没有多少人想着她们。 有回实在饿极从灶房里偷来半个糠饼,被奶奶发现后不免遭了顿毒打,女孩们拖着受伤的身躯在深夜敲响母亲的大门。 有福心疼孩子,两个闺女再没回去过疙瘩家。 结果疙瘩娘俩竟好似忘记两个闺女的存在,直接撒手不管啦。 至于儿子,疙瘩同样没有多稀罕。 在他看来,苇叶年轻好生养,不出几年他又会有新的儿女,对儿子的关注十分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