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木槿是个男人,官爷恐怕立马就应下了,可如果在自己辖下有妇人成了村长,被上头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因此他始终摇摆着不肯拿主意。 也有人反对:“这个妇人能成什么大气候?倘若顾念她的好处,往后多照抚一二便是,怎么能违背祖宗之法让她当村长!” 说话的人大字不识一个,但他在衙门里做了十几年的事,自认有几分见识,且不提明州城的女人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乡野之间的妇人也知羞,讲究点的甚至不会同外男多说几句话,倘若真让木槿当了村长,往后少不得同官府并织女镇打交道,如此一来可还了得! 眼见底下的官兵们已经开始争论,领头的官爷居高临下问里正:“你如何看?” 他的话无异于把里正架在火上烤。 如果同意东小庄的提议,将来万一出了乱子,他势必要跟着连坐;若他不同意,则会得罪整个东小庄,里正早就打定主意跟东小庄交好,假如得罪了东小庄,往日下的力气就都白费啦。 里正眼睛轱辘轱辘转了圈,良久才回应说:“除却他们当初搬过来那几个月我遵官府的吩咐替他们安排了几回外,实在不曾与东小庄打多少交道,与眼前的妇人更是从未来往过,着实不晓得她的品性如何。” 里正跟个泥鳅差不离,整个人滑不溜秋,看似什么都说了,然而却没几句话有用处。 官爷不疑有他,别说织女镇,就连明州城都对外来者有着天然的排斥,两波人不打起来就已经谢天谢地,让织女镇主动接近东小庄甚至熟知东小庄里头每个人的品性属实是痴心妄想,想必里正压根不曾与他们有往来才有此言。 纵使里正好容易想出眼前看似不偏不倚的说法,官爷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追问:“那你乐意王氏变成东小庄的村长吗?” 里正冷汗都要急出来:“我……我实在不知如何,既然王氏是要做东小庄的村长,还是问过东小庄众人的意思再由官爷们定夺才好。” 果然是个老油子,从他嘴里竟套不出半句有用的。 “罢了,待我回去跟老爷们禀告完再下定夺。” 眼见他态度松动,木槿道:“劳烦官爷们替我多跑一趟。” 木槿话音落下不久,官爷们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倒是里正步伐略慢些,应当想同东小庄诸人说几句话,可他看了眼喜怒难辨的官爷们,咬咬牙跟了上去。 假如王宝兴还在,只消自己略微提点几句他就能明白意思,可木槿到底是个妇人,里正着实不晓得该如何同她打交道,最后索性甩甩袖子离开了。 而余下的众人则把木槿给围了个严实,他们七嘴八舌说着:“五丫头,按俺家的意思,这个村长就得你来当,若你都当不了还有谁能当得?” “对,官爷们没再说不准,等过两天就能来消息啦……” 官差们还有好几个村落没去过,离开东小庄和织女镇后便马不停蹄继续往西边的村落走去。 回明州城复命时,已经是次日傍晚。 通判大人亲自接见了他们,他的脸上沟壑纵横,丝绸衣裳也不复往日的光洁:“底下情形如何啦?” 领头人毕恭毕敬回道:“我等这几日走遍了明州城周遭的村落乡镇,多数都折了半数人马,有的甚至只余下几户人家。只渔王寨跟西边新迁过来的东小庄死的人略少些。” 通判大人捻了把胡须:“你细细同我道来。” 领头人说了两个村落的情形,原来渔王寨世代捕鱼为生,他们没有土地,几乎大半时间都在海里、在河流湖泊中捕鱼,男女老少皆熟知水性,家家户户都有船只,几百人的村落,只在大水里没了十几人而已;东小庄同样不简单,他们全须全尾从西边逃难而来,中间不乏旱鸭子,最后居然只没了三十来人,实在太令人出乎意料。 “奇哉奇哉,他们竟有如此大的本事……” 通判发出感叹,底下人不清楚通判口中的“他们”究竟指渔王寨还是东小庄,并不敢贸然附和。 待通判停下话头,他们终于将东小庄的事说与通判听。 通判比底下人见多识广,就看当下,宫里甚至设了女官,然而不光底下村庄、就连整个明州城算进去,都找不出女人当差的情况。 “你是说那个东小庄几百号人皆心甘情愿让王氏当甲长?” “是,明明剩下那么多男丁在,西边过来的人还是太……没规矩,不过属下特地打听过,王氏从前是个秀才娘子,加上她家中颇有资财,料想从前帮衬过乡邻不少,否则定不会如此得人心。” 说罢,他将木槿写的户帖双手呈给通判大人:“此帖便是出自王氏之手。” 通判打开瞧了瞧,字迹算不上有风骨,可许多深宅大院里的女眷尚且不识字,通判夫人就大字不识,嫁给通判后仅学会写自家名姓罢了,王氏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属不易。 底下的小吏见通判大人迟迟不发一言,心下十分忐忑,眼睛盯着地面好似要将自个儿埋进去。 在众人艰难的等待中,通判大人终于开口:“罢了,王氏也是个有才的,既然东小庄诸人心中愿意,便是她吧。” “欸,我明日就过去把您的意思同他们说了。” —— 官爷临走前说让他们等几日,东小庄已经做好等待个把月的准备,毕竟此时官家的人向来高高在上,除却关系到生死,寻常极少把平民百姓的事当紧要之事来办。 谁成想他们离开第三日就再次来到了东小庄,而且指名道姓要木槿出来说话。 “我们通判大人体察民情,听闻你们一路来到此处王氏功不可没、兼之大伙皆愿意让她做村长,便准了你们的请求。” 官爷看向木槿:“王氏,今后你就是东小庄的甲长了,莫要辜负通判大人的厚望!” 乡里人眼中神圣不已的村长亦或里正,在官府眼中实在无足轻重,寻常不过听从官府的安排协助处理赋税徭役等杂事,即使任命也仅仅是口头而已,并没有专门的文书佐证。 官爷们今日过来一趟,此事就算成了,木槿正式成为族人们口中的村长和官差口中的“甲长”。 碍于木槿是个年轻妇人,官差只短短交代了几句话,并未同她深谈。 而东小庄的乡民们却炸开了锅,他们老实巴交半辈子,头一回在官府面前坚持,何况最后还赌赢了,这让很多人心中五味杂陈。 譬如九爷爷王长寿就感慨颇多,他对木槿说道:“不说远的,再往前推二十年,谁能想到一个丫头也能当村长哩!” 他话里话外颇多感慨,难免提到从前的旧事:“想当年你二伯当村长的时候,上头还有几个老一辈的在,但你二伯到底是个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