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皇城被攻破,乾祐帝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没能找到蒙晔,甚至连他的一张画像都没有。 玄翦卫司暗杀,蒙晔的身份是秘密,只有明德帝和鱼郦见过他,明德帝已死,乾祐帝只有把寻找此人的希望寄托在鱼郦的身上。 后来,也不知乾祐帝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蒙晔很有可能就在前周的文武朝臣之中,乾祐帝不惜颁旨,以贺新朝为名召各州县官吏分批入京朝见,几无例外,凡入京的官员都受到了严密审查。 这位新君,对玄翦卫的恐惧还真是如骨附髓。 两厢沉默片刻,乾祐帝蓦得问:“玄翦卫,昭鸾台当年何等风光,都是有些本事在身的,蒙晔这个玄翦卫都统能跑,你这个昭鸾台尚宫怎么就留下了?” 鱼郦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姿态慵懒:“臣女累了,就算跑了,也躲不过天罗地网的追踪,我和蒙晔不一样,他是自幼追随明德帝的,我是半路出家,没那份赤胆忠心。” 乾祐帝笑起来,笑声中带了几分戏谑的意味:“都说明德帝知人善用,凡入他眼的人,皆忠直不二。周亡之责不在他,若是他能早些登基,也就没朕什么事了。” “成者王侯败者寇,都是命。”鱼郦敛袖起身,温驯地低头,轻声说:“可是臣女想活。” 殿宇中有片刻的寂静,随即传来乾佑帝低沉的声音:“想活……也并没有什么错,朕早就说过,你的命在你自己的手里。” 鱼郦正襟端问:“官家要臣女做什么?” 乾佑帝抬起手,一一抚过笔架上的紫毫,慢吟吟道:“朕要你嫁给陈留刺史薛兆年。” 鱼郦眼中晃过惊讶,默默抬头看向乾佑帝。 乾佑帝的脸上泛起一丝冷意:“你嫁他之后,朕可开恩,允你回京住上些时日,并封你为县主,你感戴皇恩,大义灭亲,站出来揭发薛兆年拥兵自重,结党营私,朕会顺势彻查。” 鱼郦摇头:“臣女不懂,官家乾纲独断,要杀一个人,何需如此麻烦?” 乾佑帝缓缓道:“薛兆年是引朕攻入京师的功臣,新朝刚立,无端诛杀功臣会令人心惶惶。” 鱼郦问:“既是功臣,那为何要斩尽杀绝?” 乾佑帝道:“他是陈留郡守,手握重兵,拱卫上京,此等要职,怎能让一个两姓家奴久坐?他从前能背叛明德帝,日后就能背叛朕。” 鱼郦低下头,飞速思索。 不对,乾佑帝没有把话说全。 他绝不只是想杀薛兆年。他按在薛兆年头上的罪名是结党营私,那结的什么党,谁是他的党。 自然是与之联姻的萧家。 看来,姑姑和父亲疯狂拉拢武将的行为终究惹怒了乾佑帝,虽面上波澜不兴,但已经打算要对萧氏动手了。 若只是一般的外戚弄权,还没有这么严重。 可姑姑膝下有二子,太子赵璟和越王赵玮,事关储位,动辄便是惊涛骇浪,这个新建立的、百废待兴的王朝是经不住的,难怪乾佑帝沉不住气了。 鱼郦想起当日在紫宸殿上,父亲、姑姑还有继母朱氏那高高在上、得意洋洋的模样,就觉得好笑,自以为拥有帝王宠眷,如日中天,不可撼动,真是有趣。 她装作一番内心挣扎,犹犹豫豫地答应了乾佑帝。 临出殿门时,乾佑帝告诉她,过几日就是她祖母的寿辰,萧家预备大摆宴席,他允许鱼郦回家看望祖母。 这才是真正的恩典。 鱼郦已经五年多没有见过祖母了。 她幼年失恃,没过几个月父亲便把妾室扶正,她空有嫡女的头衔,在家中却逐渐没有了位置。 唯有祖母疼爱她,悉心照顾她多年,连当日她为了逃避嫁给薛兆年,偷跑进宫参选女官,都是祖母一力相助。 这世上,她原本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值得挂念的亲人。 鱼郦回春熹院,将这个消息说与青栀听,青栀高兴坏了,连夜翻腾箱笼,寻找能带回去贺太夫人寿辰的礼物。 鱼郦看着她忙活,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东华门的阙楼上,宫灯下空荡荡,仍旧没有系红缨穗,看来赵璟是不想理她了。 也好,她预备嫁给薛兆年,若还与赵璟勾勾搭搭,倒是麻烦。 赵璟那个人,瞧上去清冷端正,但其实骨子里疯得很,记仇得很,实在不宜继续与他拖泥带水。 想通这一点,连日来的焦灼瞬间烟消云散,鱼郦倒在床上睡了美美一觉。往后几日,一身轻松,好食好眠,将枯槁消瘦的身体好好滋养。 到了祖母寿辰那日,她翻出了最喜欢的银朱石榴罗裙,罗裙是很热烈灿烂的红,上面刺绣着大片繁茂绚丽的海棠花,层层叠叠的裙纱底部缀满珍珠,莲步轻迈,落在地上冰莹透净的光。 大清早,萧府的马车就候在宣德门外,并往宫里递了信,说要迎大姑娘回府。 鱼郦心里明白,这是乾佑帝发了话,萧家不敢不恭敬。 她跟在瑾穆身边五年,看多了这种御下之术,无外乎就是让你觉得,你的生死荣辱都握在对方的手里,唯有俯首效令这一条路可走。 乾佑帝虽然当皇帝不久,但是帝王心术已然娴熟。 鱼郦出宫只带了青栀在身边,宣德门外接她的却是祖母身边最得力的善玉姑姑。 善玉领着一众小厮向鱼郦行过礼,笑盈盈说:“太夫人思念姑娘,若不是要应付宾客,非要亲自来接姑娘不可。” 鱼郦在她的搀扶下上马车,微笑:“我也很想念祖母。” 马车顺着御街一路行驰,鱼郦偶尔掀开车幔向外探看,市井繁华依旧,仿佛并没有什么因为改朝换代而改变。 人命真微不足道,哪怕是帝王的命。 青栀默默看着鱼郦,蓦地道:“姑娘,你眼睛红了。” 鱼郦把车幔放下,仰起头,把泪憋回去,强自笑道:“我叫寒风吹得眼睛疼。” 青栀没再说话,只不时往她的手炉里换些新的银罗炭。 主仆一路缄然,很快便到了萧府。 宅邸门前车马如流水,门庭若市,宾客不绝,萧琅领着朱氏亲自站在府门前迎客,见到鱼郦的马车,两人一反常态地热情迎上来。 朱氏亲自为鱼郦挽车幔,笑说:“窈窈呀,我与你爹爹盼你多日了,家中厨子还是从前用的,他们做了几道你爱吃的小菜,几日宾客多,只怕要到午时才能排宴,你先垫垫,别饿着自己。” 她这位继母惯会做场面功夫。 鱼郦拢了拢披风,鞠礼:“劳爹爹和母亲费心了。” 说完,再没有多余的话,径直入府。 堂屋内人烟鼎沸,萧太夫人高坐主位,各路官员家眷依次跪拜祝寿,一派言笑晏晏之胜景。 萧太夫人年逾六旬,鬓发皆白,但精神矍铄,耳聪目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