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给合蕊,心事放空了大半。 二月初四的这一日,万俟灿突然说今日的施针要在崇政殿下的暗室里进行。 鱼郦满心疑窦跟着去了,那暗室里有十数颗夜明珠照亮,晃得人眼睛疼。 万俟灿悄悄对鱼郦道:“我说了不必如此夸张,官家说你怕黑。” 鱼郦愣了少顷,她看见眼前横着两张榻席。 万俟灿哄她去其中一张躺下,鱼郦觉出蹊跷,问她:“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万俟灿目光闪躲,支支吾吾道:“施针啊。” “施针不能在紫宸殿吗?为什么非要在这里?”鱼郦质问。 万俟灿深吸了口气,长久以来的煎熬终于将她淹没,她闭了闭眼,叹息:“窈窈,我骗了你,你身上的毒一直没解。” 鱼郦道:“那又如何?” 万俟灿见她平静,料想她猜到了,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就算她施针如神,可又怎能真的做到如常人呢。 但这一桩猜到了,另一桩绝猜不到。 万俟灿道:“但这毒并不非可治,需一人渡毒,将毒引到自己的身上,这样就可保你无碍了。” 鱼郦脑中灵光一闪,近日来所有的蹊跷与疑惑仿佛有了解答,她正在细想,身后传来了朗如碎玉的嗓音。 “药王,你食言了。” 鱼郦回过头,见到赵璟顺着暗道石阶走来。 他以玉冠束发,身着玄色深衣,无任何佩绶鱼囊,除去了所有关于帝王华贵的配饰,整个人干净利落。 万俟灿道:“不能再瞒她了,总得让她知道。” 鱼郦望着赵璟问:“你要做什么?” 赵璟冲她温柔地笑:“窈窈,你不是一直渴望去看山川湖海,天地浩荡吗?我从前禁锢你太久,如今理当满足你的心愿。这世间如此美好,你我之间若只能活一人,那活着的人该是你才对啊。” 鱼郦摇头:“这不行……”她转身想要离开,只觉一阵旋风飞过,颈间刺痛,晕了过去。 赵璟收回掌刀,将鱼郦接进自己的怀里。 他把抱上榻席,自己去另一端躺好,冲万俟灿道:“开始吧。” 万俟灿拿刀的手在颤抖,她行医十数年,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也没有见过别人愿意做这样的事,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坐拥天下、享尽荣华的天子。 她声音微咽:“官家,您想好了吗?” 赵璟歪头凝着鱼郦的侧颜,“想好了,朕将自己和窈窈的性命都交给你了,你的手要稳,还有……” 万俟灿忙道:“官家请说。” “不要告诉窈窈渡毒有多痛苦,你只需告诉她,一切结束得很快,朕走得并无痛苦。” 万俟灿泫然欲泣,她从前决计想不到,有一日她会为她一直不耻的皇帝而落泪。 赵璟微笑着说:“不要哭,朕反倒觉得这么多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平静。与明德帝的较量终究是我赢了,窈窈再也忘不了我了,从今往后她心里能想到的全是我的好。” *** 鱼郦醒来时已在躺在了紫宸殿的拔步床上,她坐起来,觉得身体久违的轻盈,窗外鸟雀嘤啾,有孤雁逐风而去。 她愣怔了片刻,摸了摸脸上干涸的泪痕,立即从床上下来,甚至来不及穿鞋,赤脚奔出殿门。 万俟灿拦住了她,摁下她几欲疯狂的挣脱,在她耳边轻声说:“他没有死。” 鱼郦霎时安静下来,纤长的睫羽轻颤,泪光莹莹地看向万俟灿。 万俟灿叹道:“只是昏迷过去了,我也不知何时才能苏醒。我翻遍了典籍,都没有记载渡毒后那个人会如何,也许千百年从未有过成功,从未有人能承受那般入骨噬髓的痛苦而坚持到最后。” “入骨噬髓?”鱼郦的声音在颤抖。 万俟灿垂下眉目,“官家最后还在嘱咐我不让我告诉你,可是我想应该让你知道,窈窈,活着不易,你要好好活下去。” 鱼郦捂住自己的脸,泪水自指缝间落下,抽噎着问:“他为何要这样?” 万俟灿眼眶红了,抬眸看天,“因为他爱你啊。” 他在最后的关头明白了,爱一个人不应当是束缚,而是给予,给予她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如今能给的只剩下命,所以他把命给你了。 鱼郦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三日,不食不寝,直到嵇其羽抱着寻安来敲门。 他带来了赵璟的遗诏,上面清晰写着若他有不测,在太子赵衡十五岁之前,皆由皇后裴氏临朝称制。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中书省侍中文贤琛、枢密院使桓襄和皇城司使谭裕。 鱼郦不知道赵璟当初是如何劝服他的臣子们接受他早逝,可看他们的表现,明显早就知道。 嵇其羽脸色苍白,眼角湿润,可说出的话缜密有序:“在太子成年前,皇后可代行朱批,诏书会送往中书省审议封驳,臣等四人为官家指定辅政大臣,若觉皇后之令不妥,合臣四人蓝批可驳回。” “官家擢封裴笙为龙图阁学士兼太子太傅,与其他三位学士共同为太子讲学授经。” 他将盛放兵符的匣子奉给鱼郦,“根据官家的诏书,大魏兵权尽归皇后调遣,如今四海升平,已无战乱,还望皇后施行仁政,毋负官家嘱托。” 鱼郦从崔春良手中接过匣子,想起赵璟曾苦口婆心地教自己如何使用,不由悲从心来,望向嵇其羽,哽咽:“其羽……” 嵇其羽率另外三人齐齐跪倒,道:“臣等皆为官家一手栽培的股肱之臣,誓死效忠皇后和太子殿下。” 鱼郦仰起头,将眼泪憋回,“好,有劳诸卿了。” 权力的更迭并不顺利,起先封锁了消息,两府三台迅速整饬,待一切进入正轨才昭告天下,官家病重,由裴皇后临朝称制。 蔡州武将趁机叛乱,鱼郦在枢密院使桓襄和兵部尚书陈辙的建议下调兵遣将,很快平息。 再往后便是一些山贼海寇,重旨落下,地方厢军很快将之镇压。 建国之初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今的朝堂在赵璟的整饬下井然有序,贤将良臣云集,鱼郦用了半年的时间学习,如今处理起政务已能得心应手。 万俟灿没有离开她,一直守着鱼郦,守着昏迷的赵璟,她同御医们一起翻遍典籍,试图找出能让赵璟苏醒的方法。 蒙晔处理完了蜀郡的事情,遣散了玄翦卫和昭鸾台,带着慕华澜和鱼柳来到了金陵。 鱼郦不愿再耽误万俟灿和蒙晔,提出让万俟灿白日入宫,晚上出宫,和蒙晔早些成婚好好过日子。 蒙晔和鱼柳做起了买卖,蒙晔开酒楼,鱼柳干起了老本行开银铺,只是这回再也无需把这当幌子而暗中传递消息,真真卸下刀剑,在太平盛世里做起了养家糊口的营生。 到了天启四年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