块烤山药。高文蕴一把接住,正经道:“庄公子,不要浪费食物!这块山药就归我吃了!” 云乘月正研究薛无晦那锅兔子汤,也听见了这边的闲聊。她忍不住回头:“文蕴,你最近是不是在图书馆借了奇怪的书看?” 高文蕴一僵,不自然道:“没,没有啊……那都是大师姐的书,怎么会有奇怪的书呢,哈哈,哈哈哈……” 云乘月挑挑眉。书院的图书馆里放满了她当初带来的书,也放着老师他们多年来编纂的《天下经略》,后者才是教学的主要材料。至于前者,大部分都是正常的学术类书籍,可她知道,当初的图书室里,放着一些同学们悄悄塞进去的言情小说、耽美小说。 高文蕴绝对找到了,而且绝对看了。 在她似笑非笑的注视下,高文蕴越来越瑟缩,一点没有刚才故作深沉的样子。 “大师姐,我错了……”她苦着脸。 云乘月才放过她,只说:“看就看了,当个娱乐。不过,不要拿身边真实的人来代入,这对他们很不尊重。” 高文蕴松了口气,用力点头:“好的,我记住了,大师姐!” 庄锦年一脸好奇地看着她们,但很乖巧地什么都没问。她低头啃了一口山药,再抬头看看大师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了笑容。那是个堪称幸福的笑容。 “我想要大家永远都在一起。”她轻声说,充满了憧憬,“像现在这样在一起!” 云乘月想,她也想。 她的衣袖被人拉了一拉。 “师姐,尝尝。” 薛无晦舀了一小碗兔肉汤。她喝了一口,觉得鲜美异常,远胜他们以前胡乱做的菜肴。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小小的少年看见了,咧嘴笑了:“好喝吧?我很擅长烹饪。这是先拿鲜鱼熬了汤,再……” 云乘月听得云里雾里,赶紧摇头:“别讲了,我不是做菜的料,也真不爱做菜。我以前做饭,随便做熟就好的。” “是这样?那也没关系。师姐,以后我都给你做。” 他更笑起来,黑亮的眼睛映着火光。他原本眉眼有种天生的寒冷沉郁,像夜里的迷雾,现在火光一映,却仿佛云开雾散,变成了一个符合年龄的阳光小少年。 还是个很有天赋、会做饭的阳光小少年。 “我去给老师和韩夫子端一些。” 云乘月舀了汤,多添了些肉,再带上一些烤好的山药——这个最好消化——起身往屋里去了。 她眼里有夜色和灯火,耳边听得见背后师弟师妹们的吵闹声,还有远处村落里的几声狗吠。太苍山伫立在不远处,但那也只是看起来的“不远”,其实走过去还是要费些工夫。 明天干脆带他们去踏青吧?紫叶李开了,其他花也开了,正是踏青好时节。 进屋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不觉笑起来。 笑着笑着,泪水却落了下来。 就在她眼前,屋舍开始倾倒,树木折断,大火燃烧。屋里的老师和夫子消失了,她眼里的师弟师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遍地流血,和一具具尸体。 为什么? 她想要的,一直只是所有人都在的生活。 她从来只是想要守住这个小小的山下书院,守着这个有老师、有夫子,有师弟师妹的生活; 她只是想要教他们好好修行,教他们读书明理,让他们有自保的本事,要他们起码别被这妖魔横行的世道吞没; 只是想要这样而已。 哪怕后来老师终于还是不治身亡,韩夫子心灰意冷,只守在山里当个教书匠; 哪怕他们被村里人背叛,不得不再次踏上流亡的道路,回头见到栖身的书院被一把火点燃,熊熊的火焰吞噬一切,也包括老师那小小的坟茔; 哪怕他们为了护住彼此的生活,终于还是如老师所愿,踏上了征战天下、驱逐神鬼的道路; 哪怕同门一个个战死,哪怕到后来连韩夫子重新建立的小小学堂,她也没能够守住,匆匆奔回去想要挽救,却只赶得及看夫子头颅落地、满院学子已经成为神鬼口中餐——目睹这一切,夫子甚至死都没有瞑目啊! 她曾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为什么她没有守好他们?如果她能更强一些,如果她能更聪明一些,如果她的羽翼能伸展得更长、更长,长到将所有人都笼罩…… 没有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哪怕如此…… 她依旧还想守住仅剩的那几个人,和仅剩的一段生活。 但最后,也都没有守住。 从火焰和废墟中走出一个人。在漫天飘扬的灰烬中,他干净得不可思议,一张脸还是那样莹润如白玉,优雅如春风。 他仿佛在笑,仿佛又在蹙眉为难,两眼望着她,仿佛有无限的恳求和无限的真诚。 ——“大师姐,你去救王师兄吧!白玉京那里我会全力以赴!” ——“我的力量或有不足……如果大师姐信我,能否将太清剑借给我?” 借给我借给我借给我…… 他的声音一遍遍回荡。 她想起来了。当年,有信奉神鬼的残余潜入白玉京,试图刺杀皇帝,甚至联合了一部分利益受损的世家。 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她本想前往京城,可就在同一时间,她得知远在边陲的王师弟被袭击,身受重伤。 那个时候,她真的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薛无晦那时已经是皇帝,皇宫是继承下来的,阵法完备,他本人也修为高深,更有重重护卫。 现在再加上一个千里求援的庄梦柳,也是她的师弟,更是他们共同的战友。她不信他吗?她甚至没有想过这回事。 所以,她答应了。 可是在到达边陲后,她才发现王师弟已经身死,而且死讯刻意被压后了两天。她发觉不对,返回白玉京,却堪堪赶上薛无晦被人一剑穿心。 然后……她做了什么?不记得。大概发疯了,然后她也该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死,就成了这个世界的云乘月。只有她是个活生生的人,真不公平。 梅花簪从她发上滑落,跌落在地。这一次,它粉身碎骨,再也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 她望着那火焰,望着他。 “是因为你吗?” 她轻声问。 “庄梦柳,是因为你吗?” …… 当云乘月从梦里醒来,坐在晨光里面无表情地擦拭泪水时,薛暗已经在衙门里吃过早饭,正四处巡视。 “将军!” “将军早,将军吃了吗?” 一路上都是这样的问候。 有新婚不久的飞鱼卫殷勤掏出一包糖,说是家里娘子亲自做的,味道很好,咸甜酥脆,外面买不到。 薛暗冷冷答应,冷冷接过,冷冷吃下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