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气,好似黑色烈焰,蔓延又冲天,占据了半个空间。又有一部分死气在后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椭圆体——那是在保护其中的岁星星祠。 岁星星祠只露出一道紧闭的大门。门上刻画的星图散发微光。这些光芒蒙在建筑表面,构筑成星祠自己的防护。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薛无晦面无表情,一头长发随着黑色的火焰而飞,好像融入进了,如一支火焰燃烧无尽的火炬。 明明在说着疑问句,他的神态却相当冷淡,语气也很冷静,没有任何震惊,或者恐惧。 这令庄梦柳眼神阴沉,有些不快。 “你知道吗?我最恨你这副样子。” 他抬起手臂,指向地面。道道魂魄立即俯冲下去,发出尖啸。 薛无晦一动不动,只说:“兵起。” 他腰间,半边虎符轻轻摇摆。 霎时,黑色的火焰暴涨,每一缕摇曳的火焰都化为一名披坚执锐的士兵,乃至战马和战车。战车先行,步兵紧随其后,毫无畏惧地迎向天空。 这时候,庄梦柳陡然发出大笑。是那种快喘不过气的笑声,好似看见了什么等待已久、大快人心的场面,胸中那累积的快意终于爆发出来。 “虎符——朕也有!” 他手一抬,抛掷出一样事物,赫然便是半边虎符,正与薛无晦腰间那枚一模一样! 黑色的士兵——僵在原地。它们停在半空,身躯微微震动,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似乎陷入了莫大的困惑。 两军交战之际,岂容一方动摇? 谁动摇,谁就输! 刹那间,冤魂汇聚出的灰黑河流,冲破了阴兵的防御,刹那也淹没了薛无晦,包括伫立不动的岁星星祠。 “至阴之门,是属于朕的!” “这个世界的命运,也要由朕来主导!” 庄梦柳站了起来。 嘴上说着狂妄之言,实际他的动作却非常小心。他绝不是那种自鸣得意、在关键时刻托大的人,相反,他若要置谁于死地,就一定会确保对方死得透透的——就像千年之前的那个雨夜。 所以,他没有急着落下,反而非常仔细地观察着地面战场。薛烛在何处,状况如何? 冤魂们已经融入了死气,将之变得粘稠,好像一大锅脏污的汤。死气被“粘”住,难以流动。 对死灵而言,死气就是它们的一部分。因此,如果死气被绊住,也就相当于它们被固定住,难以行动。 问题是,薛烛的魂魄在哪里? 忽然,庄梦柳目光定在某个点上。 “找到你了。”他阴森道,五指对准那一处,做了个狠狠抓取的手势。 轰—— 冤魂和死气一道炸开! 天地震荡,空气都好似扭曲。 庄梦柳这一击,用的是全力,甚至不顾是否会毁坏岁星星祠。 抓住了——他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眼神就一变。 隆隆—— 下方的“汤”震动起来,像内里有什么东西将要浮起、炸开。 庄梦柳神情一沉,正要收手,却忽然感觉脚下“云层”跟着震动,且不断变得稀薄,竟是正在散开。 怎么回事? 风声,忽起。 一个巨大的旋涡,凭空出现在半空。从漩涡处,传来源源不断的巨大吸力。这吸力仿佛对死灵具有天然的诱惑力,霎时,竟连庄梦柳的冤魂,都控制不住地被引了过去。 庄梦柳想要收回力量,却发现,刚才他令冤魂冲击、绊住薛无晦的死气,现在却是反过来,那些冤魂被死气缠着,飞快地往旋涡而去。 这些力量充入旋涡,飞快摇晃、流动,好似饱满的上好墨汁,被人在半空挥毫,成就一枚篆体大字—— 死! 死。忧惧之死,疾病之死,战争之死,含冤之死…… 于是,冤魂沸腾,鬼哭不休。 却也有慷慨就义之死,舍己为人之死,爱而忘忧之死…… 于是,死气如歌,犹唱不悔。 既是恐惧,也是期盼; 既是悲哀,也是喜悦; 既是抗拒,也是接受。 这一枚“死”字,竟是承载了人类七情六欲,涵盖了古往今来种种情绪,因而——挡无可挡! 庄梦柳猝不及防,和这“死”字正面对上,刹那间竟然被勾起无数心虚。回忆之门轰然开启,往事故人源源不断涌来,直到回忆来到千年之前,书院明媚的春光向他敞开,四季戴雪的太苍山被日光照亮,大师姐用书册轻轻敲他的额头,说“你这孩子,又犯这样粗心大意的错误”…… 恍惚中,他不觉闭上眼。 大师姐…… 这真是,这真是…… 猛然,他双眼暴睁,目中眼瞳消失,只余血丝密布的青白色眼球。 ……好恨啊!!! 砰—— “法天象地”四个大字升起,一个个狠狠砸向“死”字,将它直接砸进地面。 烟尘,缓缓升起。 “薛烛,薛烛——你不该让我想起往事!我深恨你,深恨——你如何不能死得更凄惨,更彻底!” 烟尘四散,死气蔓延。 薛无晦的身影缓缓出现其中。他试图站起,试图让自己维持一个有尊严的战立的姿态,却终究不能。于是,他单膝跪地,用一柄宽阔的巨剑,支撑着身体。 这把剑已有些生锈,锈成了青色,是谓青铜。只剩余些许部分,还看得出曾经流丽的金黄。 剑身上刻着四个大字:天子之剑。 这柄巨剑,便是当年伴随他征战四方、一统天下之剑,其后葬于帝陵。 “咳……庄梦柳,你嘴上说恨朕,拿的,却是朕的兵符,用的,也是朕的书文,住的,更是朕兴建的首阳宫。” 他抬头,竟然露出一丝笑。 “你莫不是在心里,一直崇拜、憧憬朕吧……?” “……你现在也就只能嘴硬了。” 庄梦柳的暴怒藏在眼里。他终于落在地面,一步步走过去。 当啷—— 一脚踢开那柄天子之剑。 砰—— 一脚踹倒薛无晦。 接着,庄梦柳抬起腿,重重踏在薛无晦头上!他用力,再用力,简直想将这颗不死的头颅深深嵌入泥地里,嵌入深渊里! “崇拜?憧憬?薛烛——你只配在朕靴底受辱!” 薛无晦十指抠紧地面。四周死气霎时沸腾,好似主人屈辱的心情。 这副场景,终于让庄梦柳再次流露笑意。 “这才对啊,这才是对的。这才是你配待的位置。”他一下又一下地踩踏,一次比一次用力,时不时还来回碾几下,“凭你也配待在大师姐身边?凭你?凭你?” “你是个什么东西,生母不详的私生子,连是不是真的王室血脉都不知道,也敢装得金尊玉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