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床上多躺一会儿,多喘口气,便被人抬着赶出了府。 她放心不下还在襁褓里的幼子,托着无力的身躯跪在门口求了一夜,才换得了大夫人的一声同情。 却不料这点怜悯,只是为了后头要她性命。 泡胀了的尸身被人粗鲁捞起,一块破破烂烂的白布盖在上面,往后世上便再没了这个人。 她的一生都是楚樽行从别人口中零零碎碎拼凑出来的。 连样貌都视不清的虚影。 楚樽行顿了顿,不想云尘徒增忧虑,还是将这段掩了回去:“……再多的便不知了。” 云尘无声握上他的手,掌心不可控制地微微收紧。 他并不愿剖开楚樽行常年下来以习惯愈合的伤口,只是戎凝香的那句“婉娘”当真让他无法释怀。 如果她所言不假,那霜寒岛上的人便跟楚樽行挂了一层关系。他儿时遭遇的种种不堪皆源于楚老将军不肯认他,给不了他一个正当的身份,他虽从未说起过,可将军府于他而言就是个煎熬至极的地方。 若真有机会,当真想替他寻个家人。 云尘微拧着眉,脑中不断酝酿着什么,也没留意到手上持续加重的力度。 楚樽行看着自己被他握得发白的手,眼底柔和下来,不再多说话,只是等了良久后他慢慢松开,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过去的事都记不清了,日后我只待在殿下的临渊殿里便够了。” 云尘叹气点了点头,往他身旁挪了几寸,将心下的那些烦闷一并藏了去,泄愤似的抓过他的手臂咬了一口,留下圈淡淡的牙印。 趴在他身上的触感多了些异样,他伸手在他怀里肆意乱摸一通,带出了两个柱状形的木头。 一个上头被各种刀横划得杂乱狼藉,另一个则是先前围猎时从地窖里取出来,照着云尘模样做的木雕小人。 只是上回见面时它仅雕刻了一半,这回则是又多了几处形状。 “阿行怎的还将它带上了?”云尘眼底一亮,拿过小人仔细端详着。新添上去的刀工虽比不上云澜的精致细腻,却也是实打实下了功夫的。 “答应了要替殿下雕完,想着上岛空闲日子多,便带过来练练手。” 见云尘将那小人翻来覆去地来回看,楚樽行面上不免赧然。他每每下刀前都需在旁的木头上多试几道,直到有些许把握了才敢试着往上雕。可即便如此,那小人上的刻路还是轻重不一,少不了扭曲。 云尘会意,将小人放回他手里,含笑打趣道:“阿行只管雕便是了,再丑我都把它好生供着。” “殿下。”楚樽行无奈笑了笑,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便从袖中摸出把小刀,想教云尘雕着打发时间。 刀刃反向递了过去,云尘正要上手接,却见楚樽行神情骤然一敛,随即他腕上用力,小刀顷刻间划破茅草窗户直直飞向门外。 “何人在外面?”楚樽行冷声问道。 门外沉寂不动,似是在跟二人比耐性。 直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来人才饶有兴致地轻“啧”一声,声线苍老浑厚。 “隔着老远便闻见屋子里飘香,老夫就想进来讨口饭吃,你小子怎的还动起手来了?兵刃相向,当真是不懂规矩。” 第64章 剑名青吾 只闻其声却未见其人,云尘望着门外被风扬动的草堆,袖中燕尾镖不声不响地露出尖锐一角。 下一刻明光乍闪,随着他抬手间的动作,燕尾镖非但没有脱手而出,反倒是被一道掌风硬生生在原位逼停,折成两段。 楚樽行见状面色微变,断裂处离云尘指尖不过半寸距离,一掌带过内力震断燕尾镖,却未伤及其余一分一毫。 这老人家的功夫高深莫测,定远远在二人之上。 云尘望着手中的断镖怔愣一瞬,心里自然也清楚,思忖半晌后索性坐正身子,朝门外拱了拱手:“前辈好功夫,晚辈受教。” 此言一出,门口之人才总算大笑着现了身。衰鬓朝临镜,是个粗布麻衣的老者。云尘习惯看人先看眼,老者这番年纪,眼里却并未浑浊,而是深邃清亮,似是一眼便能将人看穿。 “你倒是个识礼数的。”老者捋顺胡须径直走进屋内,带着似有若无的打量。 楚樽行将门口那张木椅搬至他身后,出言问道:“前辈在屋外徘徊也有段时候了,敢问可是有何要事?” “哦?”老者单眉一挑,手上转动着他扔向窗外的小刀,语气不掩惊疑,“你知道老夫何时来的?” 楚樽行淡声应道:“前辈待了有一刻钟了。” “老夫的轻功虽称不上绝妙,却也不至于被一毛头小子察觉了去,方才竟是小看你了。” 老者手里动作一停,顺着椅子坐下,眯眼笑了笑,不免对他来了些兴趣。他抬起眼皮虚虚望去,撞上楚樽行面庞的一刹竟有片刻失神,转瞬即逝,却还是被云尘收入眼底。 “你……”老者张了张嘴踌躇良久,终还是收了神情,若无其事般转言问道,“你们来这霜寒岛又是所为何事?别不是突然来了兴致大老远跑来这小破屋里消遣时光吧?” 云尘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上轻叩,眼前老者身份不明,万事自当少说为妙:“有些私事,恕晚辈不便透露。” 老者见他防心过重,面上难以置信,一时气笑出声:“小子,老夫四海为家随处漂泊,何处有落脚地便在何处停下罢了。你们二人老夫还未曾放在眼里,若当真想对你们做什么,只怕也无需耐着性子问你们所来的目的了。” 云尘听罢只勾唇一笑,安抚着老者坐下,毫无妥协之意:“自然知晓前辈并无恶意,只是此事涉及岛中众人,未经岛主允许,我们也不好擅自告知。” “岛主?”老者尾音上扬,满是不屑地轻嗤一声,“别说是你二人擅自告知,便是老夫擅自进了内岛,那老匹夫也不敢如何。” 他言语间加重了“擅自”二字,云尘直待他一股气劲儿过去了才缓声说道:“岛主管与不管是岛主的事,我们作为外客,守着规矩即可。” 此话平淡疏远,轻柔又无处不透着拒不动摇。 无缘便也不强求,老者怒其不争地笑骂两句:“倔头一个,怪哉怪哉。” 楚樽行抱剑站在一旁,适时岔开话题问道:“前辈如何称呼?” 老者心里还惦记着他方才对自己动手那事,心下腹诽一句混账小子,吹了吹胡子,半答不理道:“钟离年。” 楚樽行低应一声,微微欠身赔礼:“钟离前辈,方才多有得罪。” “我跟你一小子计较作甚。”钟离年斜眼看了看他,视线在他手中那把长剑上多留了几秒,漫不经心般问道,“你这佩剑何名?” “青吾。”楚樽行道。 “青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