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闪过一丝提防,连带着声音也寒了几分,“你如何知道的?” “如何知道?我这十几年都躺在棺材里吃些肉虫度日,那算是足不出户。”她伸出一根手指轻稍显轻蔑地晃荡着,点了点自己的耳朵,“住的虽是一亩三分地,听进耳朵里的却是大大小小的天下事,知道他一个尚有名声在外的四殿下有何可稀奇的?” 她将手里的布袋扔给楚樽行,里面蠕动的全是裹着螺旋横肉的蠕虫,粘稠的黏液拉出了绵长的厚丝,乍一看很是令人反胃。 “尝一个?”年纪大了便装了一肚子坏水,见他面上嫌弃,她干脆将手里几只还未吃完的肉虫朝他身上抛去,被人从容躲开后还不满地唉声叹气,“没见识的小子啊,好东西给你还不要。” “……”楚樽行垂眸看了眼,实在无法从一堆扭动的胖虫身上看出“好东西”三字,于是坦然将布袋扔了回去,“想来不大需要此物,多谢。” 老婆婆勾回布袋大笑了两声,没甚顾及地席地而坐:“你方才还没回答我,可知道我是何人?” “钟离前辈跟我说起过,霜寒岛上曾有一位无故失踪的前任巫女。”楚樽行道。 “前任巫女?”她咬重字音强调了一遍,细细琢磨着这声称呼,忽而眼里的弛然消散,转而换上一副鄙夷厌弃,“小子你需记住,霜寒岛上的巫女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叫边昭。” 老婆婆将头仰起兜转了一圈,慢条斯理地对上楚樽行的视线,一字一顿道:“是我。” 楚樽行并不惧怕她佯装的阴森冷戾,反倒是硬将她先看移了眼。涉及到情绪转变的私事,他向来是旁人不说自己便不问。 人活数十年,谁皮肉底下没藏点不愿提及的伤处,便是问了也未必能有答案,戳开了也只能是害人害己。 两人心里都清楚,相顾无言了一阵,边昭纹丝不动地靠在棺材上盱衡着楚樽行:“你当真是婉婉的孩子?怎的这性子与那鬼丫头一点相似处都寻不到?” 见人没应声她也不恼,话刚脱口她便觉着没甚好问的,楚樽行的眉眼与她记忆中那孩子的别无二致,人虽是闷了些,但骨子里也看不出心坏。 “那压制血魂蛊的药丸是何人给你的?”边昭懒得起身,招手让他蹲在自己面前,“可是楼仓?” 楚樽行掀开衣袖将手腕递给她:“正是楼前辈。” “楼仓也是个难得的人物。”边昭不吝赞赏,搭上三指试了一阵,“若是些疑难杂症搁他手里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医蛊虽说关系近,但到底还是有区别的,能给你弄出这些药丸来,便也算是封顶了。” 楚樽行闻言点了点头:“楼前辈从一开始便说过这蛊他也没法子对付。” “血魂蛊是我倾尽半生为了守护岛中禁地的产物,世间也就只有我能解它,要真是被人随意给破了,我怕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思及此,她又松出一口气。 那会儿从云尘嘴里听到那句“解了大半”时,还当是自己才合眼几年半辈子的心血便被人拆解了,当真是将她吓得险些跌回棺材里。 只是看他迫切想求药的样子不像是与楚樽行交恶,想不通为何后者要选择将此事瞒下。好在孩子间你骗我一回我讹你一次的她素来不屑追究,也自然没忘了自己喊他过来的目的。 “你可听过半月散?” “听过。”楚樽行迟疑半晌,在岛上云尘中蛊时钟离年提过一嘴,“与血魂蛊并列岛中剧毒之首?” “正是,二者皆是出自我手。”边昭神情难掩得意,意识到过于张扬后又欲盖弥彰地轻咳了几声,正色道,“血魂蛊唯一的解法便是以毒攻毒。” “可行得通?”楚樽行抬首望向她。 “行不通我告诉你做什么?只是你也别高兴太早。”边昭沉声道,“以毒攻毒毕竟是个烈法子,先不说半月散炼成还需一段时日,便是我出棺那阵打你的一掌也能察觉到,血魂蛊在你身上已经发作过不少回,你这身子眼下怕是就指着楼仓那药撑着了。” “且我不知楼仓是否同你说过,这药丸治标不治本。是能抹去你疼痛的功夫,但等真的大限将至时,你两眼一闭便是猝不及防,反应都来不及反应。” 她一番话说得又沉又静,无疑是将楚樽行刚燃起的那点希望一盆冷水浇灭,他手指按在地上,骨骼声声作响,因用力泛了白边。 那些剜心的疼痛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咬牙撑一撑的事,他不在乎这些,也自然不会怕死。 只是……先死便是福祉了,他怕的是以后。 以前他没胆子认清云尘那些不带掩饰的情愫,可现在不一样了,但凡两人易地而处,他是连想都不敢想。 边昭一辈子神气惯了,见不得自己,也见不得旁人失意的样子,她扬起一掌拍在楚樽行背上:“话别只听一半,我还并未说完。” “虽说这以毒攻毒的法子也是棋行险招,但我毕竟几十年与蛊毒相伴,心里总归是有些数的。”她伸手朝楚樽行比出一个数,“七八成,日后保管好你这身子,切莫再添新伤,此法便有七八成行得通。” 见人像是不信,她又道:“哎,你可别看不起这七八成,凭借我多年经手过的蛊毒,七八成已是十拿九稳的事了,剩下的二三层只是给突发意外铺个底罢了。” “我知道。”楚樽行无言笑了笑。 “你手上那把玉匙便是我给婉婉的,一把玉匙两处锁,其中一处用在这地道上了,另外一锁也不知被她放在了何处。”边昭弯起手弹向他的额间,是个极其熟练的动作,“你既跟那丫头沾了边,我老婆子也必定不会让你就此短命。” “多谢婆婆。” 楚樽行颔了颔首,心里也不知是何种滋味正弥漫开来。他哪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要在脑中给钟离婉婉安下什么样的面孔为好,他从未见过她,可遇上所有能救他性命的机缘,好像也都是托了她的福。 他尽力回想着在岛上看到的那半张人脸,试图复刻出一副完整的画像,可眼前始终烟雾缭绕,待其缓缓退下后,仍旧是一片空茫,翻涌的感激也落不下个实处。 都是习武之人,楚樽行不难看出边昭身上留有旧伤未愈,横竖外边也到了天之将明,道了声谢后他便跃出地道往客栈走去。 庐州的百姓作息都早得很,为了跑生计也不敢贪图清晨的那点酣眠,故这阵天刚蒙蒙亮,街上便冒起了袅袅炊烟。烟雾里模糊展露的各个身影,不论男女老少,便是一家人的顶梁之柱。 眼下时辰尚早,铺老板招呼客人也都不用吆喝,开眉展眼的那么一看,大家伙便都能心知肚明。 楚樽行买了些吃食捧在手上,望着客栈的方向,眼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云霓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