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将萧谦行关在深宫偏殿处几个月,几乎无人跟对方相交谈。 那打入冷宫的宫妃身边还跟着小宫女伺候,却没过几月就疯了,任是萧谦行再怎么耐得住寂寞,一个人孤苦伶仃住着也会觉得凄凉孤寂吧。 还是得想方设法带他出宫透透气。 还没走出多远的距离,朝术就被人拦住。 他记性不算差,认出了这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某个小太监,即便对方常常低着脑袋不动声色做出隐形人的姿态,他还是能够精准认出来。 小太监面无表情:“看来朝公公认出来了我是谁,既然这样,就随奴才走一趟吧。” “是。” 去见皇帝么? 朝术心中漠然,他已经不似初见皇帝时那般怯弱胆小——不仅头也不敢抬,还生怕冒犯到对方。 他只是在思索,原来自己曾经畏惧良久的皇帝便是一个这样的小人。昏庸无道又贪恋俗名,暴君的名头都配不上,恐怕在史官笔下,后世如实知晓了他的所作所为,昏君这个帽子应该是落在他头上摘不掉的。 太子“薨”了,对方就真的一点都不伤心么? 朝术将那讥诮的疑惑压下,就跟着这位小太监独自去了皇帝私下同肱骨大臣会面的乾清宫。 第42章 乾清宫是后宫之首, 在蔚蓝无云的天空下有一片澄清威严之感。阳光在琉璃廊檐上照耀,反射出一片炫目的金光。 朝术不再多看,上了汉白玉台阶, 迎着魁伟护卫的视线入了殿中,率先看到的就是黑漆匾额上写着的“正大光明”这几个龙飞凤舞的金字。 古往今来, 又有哪个皇帝能做到所谓的乾正清廉, 公正光明呢。 金砖铺墁的地面堆着多少平民的累累白骨, 金漆雕龙的宝座又掩着多少匠人的血泪。 兴, 百姓苦:亡, 百姓苦。 朝术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同那历代以来的宦官佞臣没有丝毫区别, 对那高高在下掌控他们生杀予夺之权的皇帝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他虚伪、狠毒, 弯得下腰来,即便是自己的仇家也能展露笑靥,更别提跪地一事了。 皇帝身体已经不大好了,听闻他近日沉迷方士丹药,神佛妖鬼, 竟是连政事都鲜少问津。若非害怕四皇子篡了他的权,他也不会死死坐在这案牍前不放。 多亏了东西二厂和内阁的机制存在,别说皇位上坐的好歹还是个人, 哪怕是推一头猪上去,整个天下也不至于直接混乱崩塌。 一个几乎不理朝政,成日磕丹药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皇帝找他是干正事的么, 朝术瞥了一眼皮肉松弛, 从身体里透出腐朽死亡气息的皇帝, 心中微微一惊。 即便是他一个不通医理的门外汉看了, 也知道老皇帝嘴唇青紫是中毒已深的征兆,太医院那些人当真看不出来吗? 他看未必吧,皇帝不上朝,众大臣除了胆战心惊推测皇帝的身体情况也无济于事,可太医院的人可是会时时都来为他请脉,皇帝还是落得俨然一副丹毒入骨的模样,他们会不知情吗? 那么太医院究竟是谁的人? 在深宫中走一步就要算十步,容不得朝术不多想。 只他想太多也没有,为了权势收买笼络他人,或是早早就将某些部门把控在自己手中的权贵向来不少,单看谁的本领更强。 若是帝王势弱,那臣子的手就伸得长,若帝王势强,那些伸长的爪子都会被斩下来。 现在看来,是这老皇帝自己不争气,还将自己步步逼入死局。 “朕同你已经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你爬的倒是迅速。”皇帝的开场白竟是这样的,着实把朝术惊了一跳。 “能让陛下记住奴才,是奴才的荣幸。”朝术冠冕堂皇的话也是一套接一套,他镇定自若地说,“这还得多亏皇恩浩荡,即便是我们这些残根之人也能有向上修学的机会。” 皇帝对朝术的面色依然不苟言笑,许是朝术前头跟的人是能威胁到他的太子,现在又是给他找不痛快的四皇子一派,确实给不了他几个好脸色。 哪怕他之前再怎么疼爱四皇子,在威胁到皇权面前,这丁点儿父子之情简直不值一提。 “你说的是极,但要朕来说,想必也你自己出类拔萃,每每四皇子交于你的任务都能善始善终,说明你实力着实不俗。” 皇帝突然说起了好话,朝术却觉得遍体生寒。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是好事么? 即便知道皇帝是不怀好意,朝术也只能恭恭敬敬道:“多谢陛下夸赞,奴才愚钝,那些事也少不了众同僚的相助,尤其是东厂的人。” 在老皇帝面前谦逊再多也无用,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别人即便是再多费口舌也改变不了事实。 恐怕是他觉得跟一个太监打两句太极烦了,便图穷匕见,道:“朕现在也有事要交于你去做,福海,去将圣旨递给朝总管。” 朝术从心底涌起了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但该来的还是要来,拿到圣旨后他一目十行看完,尽力在上位者面前维持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在此刻脸色竟是微微一变。 “哦?这是不行吗?”皇帝缓缓掀起眼皮,语气轻蔑:“杜家儿郎如兰可是以一己之力举荐你,希望此事能落在你手上,还同朕说你一定能办成这件事。想来他杜如兰也不会胆大包天犯欺君之罪,朝术,此事你是能做还是不能呢?” 即便这头雄狮已经老了,但那威严却并非完全消散,该有的凌厉半点不落。 朝术咬牙,只能接过烫手的圣旨,心情沉重道:“奴才定不辜负陛下的所托。” 话是这么说,可他真的能做得到吗? 朝术扪心自问,像是这种同世家大族、权贵作对的事,他真的敢去做么? 保不齐就会被人暗杀在榻上。 哪怕是皇帝,在得罪世家权贵之后,连皇位都能被人掀翻,他一个太监光凭这一张圣旨就能斗得过那些人吗? 朝术心慢慢坠至谷底。 这事不论办得好与不好,他都会得罪人。 只能说杜如兰这计谋实在是妙哉,若非矛头是对准自己,朝术定会拍手称赞。 真是好生阴险。 果不其然,杜如兰才是太子走狗中最狠的角色,也许文人一般都心脏心黑,阴狠到了极点。 他们的无耻是藏在深处的,脸皮比寻常人厚得多。 皇帝漠然的视线落在朝术身上,他也得扛着忍着。自己明面上是四皇子的人,老皇帝这样做,就是为了杀杀四皇子的锐气。 看来皇帝待着这位置上也是如坐针毡啊,连一个几乎是废了的皇子都畏惧害怕,恨不能将所有成年皇子都残害了,以确保自己能安度晚年。 黄袍加身,尊贵无匹的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