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手里那把斩妖剑。 斩妖剑杀过女人也灭过女妖,女人的泪和女妖的血,将它的锋刃淬炼得锐不可当。 现在的黄绣姑,只能东逃西窜,勉力支撑。 温衍知道,她在找阿禄师藏起来的魂。 这是她唯一逃出生天的办法。 但是,阿禄师的魂藏得实在太周全了,她根本找不到,反而又被斩妖剑的剑气伤了魂魄。 温衍想,要不要把藏魂的地方告诉她。 只是一旦告诉了她,阿禄师就会面临生命危险。 人命关天,温衍足足犹豫了一秒钟。 一般情况下,普通人不可能在扶乩通灵以外的场合和鬼神直接交流,但他不一样。 他都麻了。 他都能像宝可梦大师那样砸个球就把大扑棱蛾子召唤出来了,给黄绣姑捎句话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黄绣姑果然找到了那三块铁板。 她抬起歪折扭曲的手指,狠狠戳刺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座庙里顿时回荡起痛楚的惨叫。 但奇怪的是,发出惨叫的不是阿禄师,而是阿禄师的弟子、文叔一家人还有其他几个住客。 不对呀,黄绣姑伤的不是阿禄师的魂吗! 温衍猛一个激灵,他想到了他们这些人的共同之处—— 扶乩那天,他们都喝了阿禄师分发给他们的水! 难道那一缸掺了符灰的水……才是阿禄师真正的藏魂之地? “阿漓……!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江暮漓就皱眉捂住胸口,有气无力地倒进了他怀里。 “衍衍,我疼。” 温衍恨不得代替黄绣姑杀了那个老逼登! “衍衍,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江暮漓的声音温柔又坚强,他握住温衍的手,贴上自己心口。 “只要衍衍能像现在这样,陪在我身边就好……” 温衍麻溜儿地把他放到了地上。(江暮漓:又来?) “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温衍气愤地冲上前去,一脚踢翻香炉。 “你想跟黄绣姑斗就堂堂正正地斗,想要名声又贪生怕死,用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伎俩,你就不觉得可耻吗!” 阿禄师不屑冷笑,“兵不厌诈。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这种迟钝至极的普通人竟然能发现。” 当初,他虽打定主意要消灭黄绣姑,但又生怕自己遭到不测。即便是用最周全的山水藏魂之法,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于是,他就想到人肉藏魂。 人肉藏魂是冯圣君一派的乩童才会的秘术。 传说冯圣君每次斩妖除魔之前,都会抓一个八字命格纯阴的处.女,将自己的魂魄藏进她的躯壳里。 这样一来,自己就能毫无顾忌地与邪魔恶鬼斗法了。 只是,那些被祂用来藏魂的女子都成了牺牲品,她们的身体会因无法承受祂的魂魄而崩坏,若非即死,也是早夭。 但无论如何,民间还是引以为美谈。毕竟用几个女人的死换来一方安宁,怎么想都是一桩划算的事。 而阿禄师这次用的人肉藏魂在经过代代改良之后,可将法师一人的魂魄分散在多个人身上,不仅藏得更好更难发现,就算遭遇不测,还能将伤害分摊,降到最低。 阿禄师打心眼儿里觉得此计绝妙。 他举起斩妖剑,贴上绝魂符,临空横扫。 阳刚至极的剑气就要将黄绣姑斩得魂飞魄散。 温衍想阻止,却被阿禄师的弟子们团团围住。 那一刻,他脑子里下意识想到的,就是去求他那位便宜老公。 但不知为何,之前百呼百应的古蝶异神,这次并未现身。 只听空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女子惨呼,随即空气像是荡开一圈圈透明的涟漪,慢慢扩散,又慢慢消失不见。 黄绣姑的魂魄,碎了。 她生前一无所有,死后亦然。 唯一如跗骨之蛆深深刺刻进她魂魄每一寸的,就是那些惨痛而绝望的记忆。 从一出生就注定好的、看不见未来的人生。 *** 黄绣姑,没有名字,只有姓氏。 因为一手刺绣好手艺,人人都叫她绣姑。 但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真正喜欢的是读书识字,根本不是一辈子抱着笸箩绣花样。 十里八乡都夸她能干贤惠,可于她而言,这样的美名却是万钧枷锁,将她的背脊压得很低很低,迫使她再也没有力气抬头望一眼高远辽阔的天空。 富户要娶她做小妾,她不嫁,不是为了清白守节,她不想从一个地狱进入另一个地狱。 她想离开这个囚笼般禁锢她一生的地方。 尽管她的脚曾被生生折断,一层又一层的生绢让它们萎缩畸形。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两只脚磨得烂掉,也要跨越万水千山。 她听镇上落脚的行商说起过,城里有女子学堂,是传教士办的,里面的女学生都是孤儿和穷苦人出身,她们在教室里学知识。 这样的学堂,如果也能收留自己就好了。 她想认字,想写字,不想一辈子蒙昧无知。 她想做一个人。 不是绣姑,不是孝媳,不是灶台上的锅碗瓢盆,不是一件没有思想、不会说话的器物。 是一个真正的人。 这是她的愿望。 唯一的、真正的、强烈的愿望。 上花轿前夜,她逃跑了,然后被抓了回来。 那些人把她关进柴房,逼她答应当小妾,她誓死不从。终于,他们恼羞成怒,活活打死了她。 她的手脚全都被打断了,曾经绣出过许多美丽绣品的手指,也被残忍地折断。 她至死没有闭上眼睛。 不是死不瞑目,而是有那么一瞬,她好像真的看见了,自己铰断了长发,变成及耳的学生头,穿上素雅干净的校服,腰背笔直地坐在学堂里,捧着书本朗朗念诵。 柴房窗外,一只俊俏的小燕子飞离低矮的屋檐,振翅冲向蓝天。 *** 这才是……真正的黄绣姑么…… 温衍用力捏紧了拳头。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那座黄绣姑庙,不是供奉,而是侮辱。 歪曲了她的遭际,污染了她的愿望。 哪怕死了,做了鬼,这里的人也希望她继续做一个贞烈节妇,并用她的悲惨人生,规训和她同命运的女人。 一百多年来,她高坐佛龛,受着祭拜与香火,却比遭受任何酷刑更加痛苦。 温衍还看见了那个向他借书的女孩。 那个没怎么上过学,却仍能写得一笔好字的女孩。 曾经会露出胆怯而羞涩的笑容的脸庞,已经变得青白扭曲。她静静躺在鲜血浸透的产床上,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冯叔他们已经得到了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