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被这人利用燕帝强行骗来燕都,本来是该生气的,可自他看到独具一格的商会起,自他发觉燕国再无奴隶起,他就知道,不会有别人了。 见过沈明欢,之后再无人配当他的主君。 而最后的胜者,除了沈明欢也不会有别人。 周衍连声长叹:“言之有理,所以在下也只好被迫登上主公这条贼船了。” 何太医瞥了他一眼,鄙视道:“装模作样。” 表面上勉为其难,心里还不知道该有多满意。 沈明欢毫不客气,“子正,之后燕国相关的公务都交给周先生,你每天就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了。先将商会的重点放在雍国,缙国不急,可徐徐图之,宇文山那边你多看顾一点儿。过了年,在路上多建些驿站,情报传递速度还是太慢了……” 谢知非作为晚辈,方才只是安静地在一旁作陪,极少开口,如今沈明欢发话,才起身应“是”。 他有些无奈,周先生虽说大才,可今日才效忠,公子竟也毫不隐瞒地和盘托出,也太过没有戒心。 但转念一下,公子当初对他也是这样,便又觉得自己没有反对的资格。 “燕国境内商铺数量最多,贵族因山匪已与商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结,周先生从前没有接触过,这部分还是暂由属下来吧。”谢知非温和一笑。 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该有的试探也不能少,从前公子身边没人也就罢了,如今他在,效忠的流程也该规范一下了,总不能让人看轻了公子。 沈明欢微微颔首,没有反对。 他很少反对谢知非做下的决定,从一开始就给了对方极大的权利。而谢知非哪怕知道沈明欢不会有意见,也会把所有事情跟他说一遍。 这是主君对谋士的信任与尊重,也是谋士对主君投桃报李的忠诚。 谢知非觉得心中一片温热,他定了定神,接着说:“以燕帝对先生的期望,来年想必会让太子与先生多加往来,太子敦厚,先生……” 谢知非忽然顿住,他蹙眉思索片刻,歉然拱手:“先生介意吗?” 以周衍名满天下的才华性情,他提的建议,燕帝与赵元诚多半会采纳,只是不知道周衍愿不愿意假意投诚,而后做这种奸细才做的事。 周衍思绪有些凝滞,他来之前已经从师兄口里了解过沈明欢,他以为他已经将心理预期放置最高了。可来了之后,从三言两语里窥见的冰山一角,让他隐约意识到沈明欢似乎已经打下了一座庞大的、无形的江山。 好像……有他没他都没关系? 他看着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的谢知非,欣慰地抚了抚胡须,“英雄出少年。” 说完又大笑两声,“在你看来,在下就那么迂腐?为官有为官的规则,谋士有谋士的手段,政治固然要清明,可非常时刻也可当用非常之法。” “在下但求无愧于心,只希望主公不要介意。”周衍朝沈明欢拱了拱手。 沈明欢摆了摆手,“别说是假意投诚,先生就是真投了,孤也能原谅你一次。” 他支着下巴:“就凭先生不记恨孤用计请你来还愿意除夕走这一遭,就凭先生让赵元诚在城外施的粥,就凭先生人人称颂的济世为民、有教无类的美名,就凭先生年轻时一计破一城的智谋无双,足够孤给你一次机会。” 又狂妄又温柔。 周衍沉默片刻,心悦诚服道:“主公要是想要收服人,一定没有失过手。” “过奖过奖。”沈明欢试图谦虚。 何太医看了看时间,开始不满地赶人了,“不早了,你们没事就赶紧走,随青去厨房再给公子端碗粥,他方才又没好好吃饭。” 周衍不敢惹这位师兄,乖乖起身告辞,临走时忽然灵机一动,好奇地问道:“公子,你说你会给在下一次机会,那如果是谢知非背叛呢?” 这是个送命题,谢知非劳心劳力为沈明欢做了那么多事,如果周衍都能有一次免死金牌,谢知非起码得有更多。可是谢知非年轻又无名气,如果承诺给他比周衍更高的待遇,那就很没有招贤纳士的诚意了。 谢知非自然不能让自家公子陷入两难境地,他借着玩笑话难得矫情了一回:“属下只认定这一个主君,纵死不叛。” 沈明欢赞同地连连点头,他叹了口气,怅然道:“如果子正叛了,那孤一定会很难过的。” 谢知非怔愣。 远处的爆竹声忽而变得缥缈,他耳畔一片静寂,唯有沈明欢的叹息声清晰可闻。 他原来觉得这道题没有标准答案,可如今才发觉没有什么答案比这个更好,哪怕沈明欢说会原谅他千次百次,都没有为他难过一次来得让人感动。 周衍气得甩袖出门,“在下背叛主公就无所谓是不是?” 这晚的除夕沈府里吵吵嚷嚷。 周老先生在回廊上骂声不停,说自己定是上辈子作恶多端才摊上这么一个主君; 谢知非作为被偏爱的既得利益者,矜持地追在周先生身后连连作揖道歉; 不通医术的沈明欢就药方里的一味苦药与何太医争论不休,何太医气得捏碎了一支毛笔; 随青捧着鸡丝粥站在屋里眼露茫然,很认真地思考自己应该帮谁。 前厅的餐桌上明明饺子管饱,可众人就是要抢着吃; 陆屿连日逃亡,吃饱后心神一松,抱着还有一个饺子的碗在角落里睡得毫无形象; 聂时云兴致越发高昂,折了一段枯枝要在院子里给大家表演剑舞; 天上的烟花连绵不断,将夜空点缀得斑斓多彩。 商会的铺子全都闭店休业,他们没有了家人,身边人就是家人; 陈朔和陈满带着洪城慈孤院的孩子们一起做花灯,在上面写下心愿,看着它们随河飘远; 梁大带着兄弟上了夏茗山,和周和等人一起打了野猪,燃起篝火; 遥远的雍皇宫里,南怀瑾透过狭小的窗户赏烟花。 子时更声敲响,又是新的一年。 * 倘若有后人翻阅史书,大概会惊讶于这一年的书页厚度,那是足以让心折神往的波澜壮阔,是即便当事人无意书写,也将被时光长河刻录的不朽名篇。 对燕国而言,这是平至二十四年。 对雍国而言,这是延兴九年。 对缙国而言,这是宏元十一年。 但在史书上,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夏昭元年。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谢知非焦头烂额。 他没想到除夕时玩闹般的话语竟会于其他人身上应验。 二月二,龙抬头。 茗山周和,洪山梁大,叛。 第152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0) 沈明欢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冬天, 眼见今年春天来得早,沈府上下才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