婪暴虐、阴狠毒辣、更嗜好搅弄风云。 如今从阳翟过来的兵马,未必没有裴氏的授意。 谁不想从动乱的建兴里分一杯羹? 多少世家盯着这块肥肉,不仅那些大世家,就连附庸周氏的世家也早已跃跃欲试,垂涎欲滴。 灵堂庄严肃穆,化金桶里火焰跳跃,纸钱不断被火焰裹上身,空气里漂浮着未曾燃尽的烟尘。 披麻戴孝的周氏族人跪在灵前,低哀哭泣。 离灵柩最近的是个孩子,他身上的孝服过于肥大,以至于他走路都要小心提起坠地的白布,防止被绊倒。 年仅八岁的贵子,骤然失去庇护他的母亲。 跪在他身后的是两个成人,一个是他惯来文弱的书生父亲,一个是他难辨忠奸的远支族叔。 章何死死瞪着旁边的周朔,他费尽心思把孩子藏起来,怕他遭遇不测,结果硬是有神经病把藏好的孩子推到人前。 而现在这个神经病垂首默哀,他眸色幽暗,却一副置身事外的看客模样。 削尖空气的利箭破空而来,钉入高悬的牌匾,箭尾的羽翼发出嗡鸣。 披丧的人群惊起一阵慌乱,章何立刻扑向前方的贵子,用身体保护他的孩子。 周朔抬起头,牌匾上的字是请当代大家所书——继往开来。 现在那鎏金的篆体旁,钉了一支箭。沿着箭头没入之处,牌匾浮现了裂纹。 当年请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以为它会留存很久。 可如今看来,也只是个笑话。 周朔站起身,抽出身侧的佩剑,转身向后看去。 等候已久的私兵冲了进来。 猩红溅上白绢,刀剑刺入皮肉撞上骨头的声音,在周启耳边此起彼伏。 他被父亲护在怀里,蜷缩在母亲的灵柩旁。 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挣扎着探出头,看向乱作一团的灵堂。 兵士披着沉黑的甲胄,右膀上扎着白布。 白布随着他们举起的锋刀而飘扬,又很快溅上血迹。混乱中他的族人纷纷倒下,胸膛处、颈脖处喷出血液。 他怕得颤抖,眼睛却不由睁大,他想寻找族叔。 抱着他的父亲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周启没有反抗。 直到杀戮的声音逐渐平息,空气里的血腥味厚到让人作呕。 周启才扒下父亲的手,在地上的尸体中寻找说会辅佐他的族叔。地上有披甲的兵士,也有手无寸铁的妇孺。 铁靴踏在地砖上,踩过积攒的血滩,发出沉闷粘腻的声音。 兵士们将手中的锋刀横在胸前,从四面向中心聚拢,为围困那个负隅顽抗的残兵。 他身上的苘麻丧服已经吸饱了血,血液滴落地面,混入地上的血滩中。 那柄寒若秋霜的长剑渗出杀意,血液斑驳剑身,淅淅沥沥滴下血珠。 周启的目光上移,他看到了族叔的背影,白色的丧服已经湿红,看不出原来的色彩。 骨感分明的手提着长剑,暴露在空气中,而被宽袖掩藏的手臂不知是何光景。 但不断有血液从袍袖里流出,沿着手腕,顺着指节滚落到锋白的剑刃上。 叔叔受伤了,周启意识到。 周三撩起衣袍,迈步跨过浸润鲜血的门槛。 看着眼前狼狈的族弟,他不由叹息道:“子辕,束手就擒吧。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我可以放过你。” 围困的兵士散开,退到主子身后。 周朔看向也身着丧服的来人,但他知道周三不是为主君服丧,而是为了他与主君死在同一日的妻子。 “清正,收手吧,已经死了太多人。” “收手?”周三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让我收手?我的妻女被他们折磨至死,当初你怎么不劝他们收手?现在我什么都没了,你却要让我收手?” “主君已经亡逝,她付出了代价。” “我的仇还没报完,至少你身后的那两个还没死。” 周朔移了一步,挡住周三怨毒的目光,“稚子何辜?” “稚子无辜,他周启是稚子,我的杏儿就不无辜吗?” “可你杀再多的人,秦夫人和杏儿也不能回来。何况如今……尸山血海,多少无罪之人遭灭顶之灾?清正,收手吧。” 周三转身夺过兵士手里的锋刀,将刀尖对上周朔,斥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教我?滚开!” 寒光照进他的眼睛,周朔握紧手中的剑柄,他不能弃周启于不顾,主家三代人的心血筹谋,不能毁在这里。 在周朔记忆里,建兴这辈排行第三的朝成县公周朦,一直是个端方高雅、仪态从容的富贵公子。 他父亲是极得昇日主君信赖的肱骨,母亲出自秀容郑氏的主家。论出身,他是周氏这一辈里最好的,甚至比周兴月都好。 周朦自小便优异于常人,从骑射到诗书,他是学府里最出挑的学生。 周朔曾在学府见过一次周朦的母亲,周郑夫人。 周氏学府将腊月初八定为父母探亲的日子,这天学府不上书。学子们清晨赶到书舍念一通“之乎者也”,就能等父母接自己回家过节了。 家在建兴的学子父母自然来得早,他们走得也早。 而像周朔这种从地方到建兴的外来学子,父母则来得晚些,但总会来。 将近午时,空阔的学府里就剩两个学子。 一个是周朦,一个是周朔。 富贵之家的周朦身披狐裘,手持金丝炉,等在屋檐下。 出自贫苦之地的周朔裹着学府分配的冬衣,坐在远离屋檐的台阶下,扬扬的雪花从天上飘下,落到他的膝盖上。 周朔低头数着落到自己膝盖上的雪花,寒风吹到身上,他不得不将学府的薄棉衣裹得更紧。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但两个人没搭过一句话。 周朔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有人愿意和他说话。 车轱辘碾过雪地,留下长长的车辙。 马车刚刚停稳,端雅持重的贵妇人便匆匆下车。精美的狐裘扫过雪地,周郑夫人走向等待父母已久的孩子:“朦儿,等急了吧?你父亲说要来接你,让我在家等着。” “我在家怎么也等不到你们,差人一问才知道他又被事情绊住了。你父亲也真是,怎么也不让人和我说一声?” 周朦走向母亲,拉住她伸出来的手:“不要紧,母亲。” 周郑夫人拂过孩子的发顶,拉着孩子正要上车,余光却瞥见坐在角落的孤子。她顿住脚步,询问孩子:“那是你的同学吗?” 周朦看向那个角落,微微颔首。 “他家还没来接吗?” “他家是地方的。”周朦想了想学府里流传的闲言,“大概他家也不会来接。” 生活优渥、幸福美满的贵妇人,最易生出怜爱之心,她低头征求孩子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