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笑:“他们既不忠,还敢阻碍主君修行,自然也就不配受裴氏庇护。我们也只好辛苦些,把他们往边地赶赶了。” 听完理由,姜佩兮难以置信,“就这个?” 易持愣住,诧异抬眼:“就?” “他们只是没有配合表哥搬走而已。何至于此?这是多大的罪吗?” “他们可是耽误了主君长生成仙!” 姜佩兮被易持真情实意的愤慨气得噎住。 可她仍旧不相信表哥已经这样残虐,好半晌她才问:“表哥知道吗?你们这样驱逐他的生民?” 易持面上不解:“若非主君下令,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妄自行动。” 直到此刻,姜佩兮才意识到她前世耳闻中,裴岫因修建道宫引得阳翟上下怨声载道,是在何种前提下。 她气得摔下帘子,不想看易持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姜佩兮看向周朔,他神色平静,面上毫无惊异之态。 “你早知道?”她问。 “这不是什么秘密。”周朔回答。 心头沉甸甸,姜佩兮说不出话。 是了,裴岫就是这样的人,他极度自私,极度残暴。谁忤逆他,谁让他不高兴,他就杀了谁。 气闷中,姜佩兮看到放置在马车角落的几个食盒。 里头装了给吉祥,以及和她一起畋猎同伴解暑的绿豆汤。 再次掀开车帘,姜佩兮看到仍恭敬守着马车前,等她吩咐的易持。 “我这有些绿豆汤,没多少。你拿过去,先分给孩子,若有多的,再分给有孩子的母亲和年轻的姑娘。” “是。”易持对她很恭敬。 他也是这么恭敬地执行裴岫的命令。 把食盒交给差役后,姜佩兮就让马夫立刻驱马离开。 她不想看到经受苦难的人,不想见到那些凶狠的悍吏,更不想知道裴岫是何等的冷酷暴虐。 马车行驶好一段时间后,姜佩兮依然无法劝解自己想开。 她看向周朔,抑制不住心中的怫郁:“他们只是不愿意离开世代耕种的土地,离开他们的家乡?这错了吗?就算错,又何至于此?” “可他们世代耕作的土地,不属于他们。”周朔回答她。 他的语气冷静理智,甚至不近人情。 第77章 身姿矫健的女孩策马时轻灵且有力, 若一阵风卷向来接她的长辈。 吉祥利身从马背上跳下,手里的弓箭都来不及放好,便奔向美丽温柔的贵夫人:“我得了第二!” 被养得白净的女孩, 在畋猎这几日又晒黑许多,显出健美的姿态。 汗水浸湿的额发沾在满是明朗与朝气的脸上。 极为灿烂的笑, 冲淡姜佩兮心头的压抑。 用绢帕擦去吉祥脸颊的汗湿,她笑着回应:“好厉害。” 吉祥又看向一旁沉默的贵人, 眼中期待。 “是的, 很不错。”周朔也做出回应。 常忆领着五六个骄子策马而来。 她长发高束, 装扮干练, 一点不见平日的闲散懒怠。操控缰绳控制马速,她来到长兄嫂的面前:“见过夫人。” 骄子们也跟着常忆问礼,尽管他们不知这两人是何身份,但跟着常三姑娘行礼总没错。 盛阳下的少年无不英姿飒爽,满是意气风发。 姜佩兮向他们颔首回礼。 有少年笑道:“吉祥你猎了那么多野禽,不如等等晚上的篝火?我也想借你的光, 尝尝野味。” 少年们都说是, 开口请吉祥留下。 顶着毒辣的日头,姜佩兮看着这些盛阳一般的少年们。 同一片天空, 同一块土地,同一段时间。 有的人潇洒恣意畅快畋猎, 计划着晚上的篝火夜宴。而有些人却披枷带锁, 像牲口一样被驱逐着走向亡命之路。 姜佩兮第一次如此鲜明甚至堪称赤|裸地看到, 世家繁荣昌盛下的累累枯骨。 表哥、阿姐,他们脚下是数不清的人命亡魂。 这个认知, 让被烈日照着的姜佩兮不寒而栗。 吉祥转头看向贵夫人,她神色凉凉, 显然没有留在这里的想法。 于是吉祥粲然一笑:“不啦,我要回家了。我打的那些野禽,就留给你们晚上篝火吃吧。” 他们坐上了归程的马车。 畋猎好几日的吉祥骤然放松下来,不由感到疲惫,行驶的马车虽平稳却也晃得她昏昏欲睡。 她勉强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 清甜的香气萦绕口鼻,吉祥茫然抬头看向端坐的贵夫人。 “困了吗?”贵夫人问她,又捏帕子拭过她的眼角。 “没。”迷糊的吉祥摇头。 贵夫人没信她的话,“困了就睡一会,等睡醒后,我们就到家了。” “睡我怀里吧。”她说。 看着贵夫人张开的怀抱,吉祥忽地想起夫人把善儿弟弟抱在怀里,哄他睡觉的样子。 耐心、温柔,是独属于母亲的慈爱。 她已经没有母亲了。吉祥意识到。 而她的母亲也从没像贵夫人这般温柔过。阿娘总是很劳碌,不修边幅,又总对着阿爹哭哭啼啼,脸上有说不尽的苦楚。 吉祥扑向贵夫人的怀抱。 姜佩兮把吉祥揽到自己怀里,让她睡到腿上。 看她额上的碎发还潮着,便用绢帕慢慢擦去她的汗,“睡吧。等到家了,我就叫你。” 吉祥的呼吸渐渐平稳,她放心地睡了。 姜佩兮低头看着这个长大不少的女孩,庆幸与惋惜同时在她心中纠缠。 吉祥是这样的优秀,庶民出身的她一点也不比世家子弟差。同样教育下,她比他们学得快,学得好。 她把吉祥带出了那方贫瘠的土地,让吉祥在自由的天空下自在生长。 她带走了吉祥,可也只带走了吉祥。 抚过吉祥沾在脸上的碎发,将其别到耳后。她该带走更多的人,姜佩兮想。 眼前又闪过被当成牲口一样驱逐的生民,枯瘦干瘪的孩子,快要干涸枯死的妇人。 她先前不该逃走的。姜佩兮想,她该把他们也带走,至少把无辜的孩子带走。 可谁不无辜呢? 不肯离开世代居住的土地,是罪吗? 姜佩兮想吵架。 她想揪住裴岫的衣襟,痛骂他忘记先生教导过的仁善慈爱、秉政劳民。 他不是信奉黄老之术吗?这不正应该实行清静宽简之政吗? 为什么他又如此地大兴土木,横征暴敛呢? 姜佩兮想不通。 表哥如此行径,真的有助于他积德修道,以至于长生成仙吗? 心中纷乱的思绪使她面色越发沉重。 一直静默的周朔,终于叹息着去握妻子的手,他低声道:“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