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颖怨青阳,陵苕哀素秋。这首。”将床幔完全挂好,周朔看向妻子,“你在这句旁边做了注。” 姜佩兮不由恍惚,“我写了什么?” 居然是治寿平慈寺,那个老和尚对她说出的谶语。 “无论尊卑,皆在消亡。” 姜佩兮怔愣一瞬,她曾经居然是种想法。 “旁边还写,委运任化。” 周朔坐在床沿边,神色担忧,“佩兮那时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委运任化。 对生死与宿命的参悟,通常发生在年岁上来,体悟了生命里种种无常与无助的老人身上。 自小优渥尊贵,始终被呵护在温室里的贵女,为什么会去参悟生死? 写下这句注脚的时间,发生在太久之前。 姜佩兮不记得注脚,也已忘却那份心境。 于是此刻便含糊着解释,“可能那时候表哥在学道,我被他影响了些。” 糊弄的理由出来后,姜佩兮自己都觉得扯。 裴岫崇尚的道,至始至终都是长生长存,永垂不朽。 而“托体同山阿”式的委运任化,于少女而言,实在是消极太过。 少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姜佩兮已不能理解。 她又犹豫着给出理由,“也可能因为我当时在读陶潜,被他影响了。” 看着眼前不断回忆过往,给出缘由的妻子,周朔拉她的手。 究竟是何种处境,才会去参悟生死? 又究竟是何等地敏感早慧,竟在鲜花着锦的荣华富贵之中,近乎背离地走上乘化归尽的道路。 佛论赎罪,以求彼岸。 道追今生,旨在长存。 佛道两派,各自皆有成熟的生死之论。 可她却走上了一条逼仄坎坷,甚至前路不明的道。 周朔不通诗书。他始终怀有偏见,固执地认为诗词中的愁思,是富贵闲人的无病呻吟。 但因不想妻子与他无话可说,逐渐察觉到他本性的无聊与平庸,以至于最终将他厌弃。 周朔一直在记背名人诗章,以填补自己匮乏的学识,延缓倦怠之日的来临。 谨慎自持,忧惧被抛弃的人,此刻因所爱曾经表露出的生死之悲,而陷进悲伤的泥沼,不可自拔。 这种认知使他难以喘息,远胜妻子将他遗弃。 姜佩兮凝眸看着眼前人,好半晌才抬手抚过他的眼尾,“你难过什么?” 手被对方再度握住,人也被他抱入怀里。他不答反问,“佩兮当时是不是很不开心?” “不记得了。”姜佩兮诚实回答。 少时暂住阳翟的日子里,也会不开心吗? 姜佩兮无法确定多年前的心境。 但周朔的心境可以确定,他与当初那个在诗集上作注的人共通悲喜,感她所思,悲她所伤。 这似乎颇为荒诞。 姜佩兮不能理解姜璃,无法感知她的悲喜。 可周朔却能。 这陡然乍起的情绪,让姜佩兮不得不思考该如何安慰对方。却没能找到法门。 她由周朔抱了许久。 或许也不久。 只是看着对方伤感,心里不大好受。 低迷的情绪赶在饭点前结束。 周朔压住情绪就帮妻子穿衣挽发。最终在梳妆台旁,询问妻子想戴哪枚珠钗时,获得了她的吻。 “所以说佩兮想戴哪个?” 姜佩兮好笑地观察他耳朵变红的过程,“哪个都不要。” “珠钗不要。那镯子呢?”他又问。 关于妻子的任何事,周朔都有充足的耐心。 “你觉得哪个衬我?” “都很好。” 扫一眼妆奁里摆放的首饰,姜佩兮问对方,“你猜我想戴哪个?” “今早戴的是金,那现在戴玉?” 她语气惋惜,“错了,还是金。” 周朔态度温和,并且提出邀请,“那下次再让我猜。” “可以。” 等到天黑下来,他们也没等到周杏回来。 遣侍女出去问,才知道猎场今日办篝火,郑郡君等人都没回来。 做叔婶的,自然要等侄女回来才能睡。 周朔先去哄善儿睡觉,姜佩兮在偏厅里等。 在郑茵带周杏回来前,陈纤带着赔礼先一步登门。 姜佩兮请她坐,又叫侍女上茶点。 陈纤落座后,示意人将盒子捧上打开。里面放着一块青玉,一块墨玉,两块白玉。 了解对方脾性的陈纤开门见山,“表哥让我带过来的。他说这几块玉都不差,任你做什么,尽着你的心意来。” 姜佩兮看了眼就收回目光,含糊着敷衍,“嗯。” “我瞧这块青玉算稀罕,磨个镯子应当很不错。” 姜佩兮顺过话来,“那你拿去吧。” “表哥投你所好送的礼,我怎么好接过来?” “我也不好这个。” 陈纤抬眼看对方,“我记得阿璃原先很喜欢玉,怎么如今不喜欢了?” “是。”姜佩兮颔首。 看到对方手腕上的金镯,陈纤目露诧异,“古有言,金有价而玉无价。阿璃如今怎么戴起金饰来?” “金镯也挺好看。” “我瞧着不怎么衬你。” 陈纤表达自己的审美后,又对她道,“你封号为瑾瑶,就是美玉之意。自然是戴玉才合适。” “少时你们就这么说。” 眼前通透的美玉开始碍眼,姜佩兮抬手将盒子关上,“你们说金饰丑又俗气,是暴富的俗商才喜欢的东西。像我们这种钟鸣鼎食的人家,只有玉才配得上。” 抬眼看向对方,姜佩兮神色淡淡,“你们让我误以为,自己只能戴玉饰。” 陈纤愣了一瞬,还是坚持观点,“可玉是独一无二的。只有这种独绝,才配得上我们。” “可玉易碎。而金饰不然,就算一时折了、弯了,也不会坏。”姜佩兮道。 紧接着她给出自己喜金更深一层的理由,“何况玉一旦做成某样首饰,就再改不了。不如金,还能融掉重做。” “咱们这样的人家,金玉皆取之不尽。不必融掉重做,直接弄个新的就好。” “那么人呢?”姜佩兮看向对方,“金玉不珍贵,取之不尽。那么人也是这样吗?” 陈纤微愣,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你是想说自己?” 姜佩兮垂眸不答。 “你是觉得,世家的出身给你定了形。不能让你转变形态,做自己了?” “也不是。” 陈纤面上温和的神色渐冷,“你就是这个意思。” 对方训斥的语气,立刻激起姜佩兮心中的不忿。带着赌气的意味,她接话道,“那就是吧。” 这笃定的承认,让陈纤觉得自己被呛住。 缓了瞬,她才再度看向这个表面上一直乖顺柔和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