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玉番外:碧纱帐里梦魂香 (第1/5页)
诗文,那群大字不识的孩子甚至会看不起师棋——只因他不懂得如何爬高下低,还死守着诸多怪模怪样的规矩道理。可绿玉仍旧反反复复告诫他:“观之,你一定要听阿兄的话。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君子万不可行偷盗取巧之事,更不能无端伤人辱人。”她怕师棋不成才,更怕师棋步入歧途坏了心性。在发觉有人要追杀他们后,绿玉时刻都提心吊胆,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心里的惶恐淡了许多,对师棋成长的忧虑越来越浓。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绿玉可以想见,假如师棋独自流落在外,没有她的看顾,恐怕将来不是任人欺凌就是落草为寇。绿玉曾梦见过师杭许多回,师杭同她温言,她却不敢面对自家姑娘的那双明眸。至于姑娘是生是死,绿玉更加不敢去想,她只能为自己编织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梦,才能咬牙继续向前。后来,许是冥冥之中天神庇佑,千山万水越过,倒真教他们来到了江西。绿玉一路打听,得知了符光此人的诸多传闻。谈及他,江西百姓交口称赞,都夸他深知大义,英勇勤勉。当年灭宋,蒙人拆毁了大片城墙,不许州县官员私建。可符光为了保卫饶州,力主重建城墙抵御外敌,以作长久镇守之计。城外乱象迭生,符光始终不肯与小人同流合污。为图救民,他大开府库、散发米粮,这般坚守良知的城主实属罕见。至于李夫人,在符老将军身故后,她不光撑起了亡夫的家业,还敢以女子之身上阵杀敌,实乃巾帼不让须眉也。符家军的势力范围不算很广,却恰如汹涌波涛之上的一叶扁舟,顽强打出了一场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绿玉想,难怪夫人嘱托姑娘要向鄱阳来寻生路,毕竟唯有志同道合者才堪托付,这一家与师家不愧是故交。那段时日,符光领兵在外,李夫人镇在营中。绿玉别无门路,思来想去只能孤身硬闯,结果还没等她摸到大营,就被附近蹲守的小兵逮了个正着。“我要求见李夫人!”绿玉大喊,却架不住几人围攻,“我不是斥候,你们抓错人了!”“呸!你是徐部的,还是鞑子派来的?”小兵将她捆了个结实,一脚踹在她肩头,“嘴硬不肯说?挨顿鞭子就老实了!”绿玉吃痛倒在地上,一旁的师棋见状,疯了似的冲上去护她:“不许伤我阿兄!”“嘿,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兵士们哈哈大笑,不屑道,“将这小子也捆了!此二人鬼鬼祟祟,定是假扮乞儿伺机偷窥!”绿玉与师棋就这样被押去了大牢,当夜,绿玉就挨了顿火辣辣的鞭子。那鞭子抽烂了上身的衣衫,露出了她裹胸的布条。待消息传到吴宏耳朵里,她已发起了高烧,一连数日都昏睡着不省人事,几乎就剩半口气了。“是个女的!审不出来头,只一个劲叫唤说要见夫人……属下无能,还是劳您去瞧瞧罢!”吴宏随手下过去,隔着牢门,借着烛火,只能粗略瞧见地上窝着黑黢黢的一团。他颇为嫌弃女人身上破烂脏臭的衣物,掩住口鼻将她翻了个面。吴宏示意狱卒移近烛台,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清丽病容。苍白,但不损标志模样,五官极端正可亲。他看着看着,突然忆起一桩事来。半年前,符将军似是下过令,遣了好几队人去往徽州寻人。要寻的,刚好是位年纪颇轻的小姐,还有个……吴宏抬眼看向正缩在角落里警惕盯着他的小崽子。嗯,应当就是这般年岁的孩童罢。小兵狗腿地贴上来,叽叽咕咕道:“您瞧,这女人假扮男子,定然别有用心……”吴宏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痛骂道:“蠢货!猪脑子!弱女稚子在外头能有活路吗?她不假扮男子怕是早被你们几个给绑回家了!”小兵捂着头跪下,不敢再吭声。吴宏沉吟片刻,吩咐道:“唤个大夫来给她瞧瞧,若还有得救,便教她好生养伤,不准再动刑。夫人尚在病中,此等琐事也不必扰她,且等将军回营再议。”闻言,小兵连声应是,旋即又试探道:“那、那若是没得救……”吴宏面色更阴,不耐道:“咽气就抬去后山埋了!废什么话?”', '')('绿玉番外:碧纱帐里梦魂香 (第3/5页)
绿玉躺在潮湿冰冷的地上,身子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半梦半醒间,她恍恍惚惚发觉有人往她口里灌药,还有师棋趴在耳边唤她。但她实在清醒不过来。也许是心中的担子太沉、累得太久,她这一病来势汹汹,一只脚已然落在了阎王殿里。她想,答应姑娘的事,她终于要做到了。就差一步,就差最后一步,只要把师棋送到李夫人身边安顿下来,她就真的践诺了。如此,死而无憾矣。她的执念使得她最终还是没被阎王纳了簿册。有人将她扶了起来,于是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力睁开眼,对着面前模糊的人影,断断续续道:“师……师家……小姐……”男人俯身过去,清楚听见了“师家”二字。一梦黄粱。绿玉再次醒来,是躺在馨香柔软的床榻上。碧纱帐子层层叠叠,周遭是教人熟悉又陌生的富贵景象,她好像又回到了徽州,回到了师府。“筠儿!”见她转醒,榻边妇人立马攥住她的手,掩泪哽咽道,“你阿娘的信,姨母收到了……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绿玉愣神良久,而后在妇人的絮絮解释中方才明白,原来她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李夫人。但阴差阳错,不知怎的,她把自己误认为了姑娘。“夫人,我、我并不是……”她只大师杭两岁,逃亡期间缺衣少食又使她较从前瘦弱许多,误认也是情有可原。绿玉着急,正要解释,却被李夫人打断:“筠儿,不必说了。是姨母对不住你。”他们从鄱阳派去的人不仅未寻到姐弟俩,甚至连踪迹都未查明。如今姐弟俩自寻上门,反无辜受了场牢狱之灾,倘若孩子们病死在牢里,李夫人真不知该如何赎罪了。她极愧疚道:“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一切都无需你忧虑。你与弈哥儿安心住下,大小事情自有姨母处置,绝不会委屈了你们。”李夫人个性直爽,她既这样说,便是打定主意豁出性命也要护师家姐弟此生平安。望着李夫人诚挚的目光,绿玉除了道谢什么也说不出来,脑海中纷乱如麻。师棋还小,他们两人中,她是主心骨。倘若她说出实情,一个婢女在符家人眼中,究竟还能剩下多少份量?顾念着杭宓、顾念着师家,她相信李夫人当下会对师棋好的。可将来的局面变幻莫测,她不能不多几分绸缪。一旦错过最先改口的时机,那么,再想开口就显得殊为不易。李夫人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你兄长仗打完了,教他多为你寻访几位好大夫,病去如抽丝,莫要留下病根才好。”兄长?眼见绿玉怔怔的,李夫人不由笑道:“你多了个兄长,他多了个妹子,咱们今后便是一家人了。”那时,绿玉并不明了所谓“一家人”的深意。她重病未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数不胜数,静养半月才敢下榻。期间,李夫人待她与师棋无微不至,想来待亲生儿女也不过如此。可愈是这般,绿玉就愈加惶惶然。她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利用这个谎言,她才顺理成章地请求李夫人再遣探子去徽州寻人。寻的人,姓许名绿玉。绿玉笃定自家姑娘聪慧无双,如果出了城,绝不会再用本名本性行走,多半会改用她的名姓。探子说有画像最好,于是绿玉提笔画了一张,上面莹莹美人,却是师杭的模样。初见符光那日,绿玉闲来无事在校场上透风,迎面就撞上了他。男人年轻,生得高大挺拔,气势不凡,大踏步走在队伍最前头。哪怕从未见过,绿玉也笃定是他。军中有军纪,绿玉外出并不招摇,一顶素色帷帽将面容遮住,见有人来便侧身闪避到一旁。她以为符光是无暇理会她的,哪知符光走到近前又转了个方向,和颜悦色,开口同她问好。“meimei近来如何?营中可还住得惯?”绿玉意外他竟识得她,规矩一礼,客气答道:“一切都好,多谢兄长挂怀。”隔着帷纱,面前这群男人身上的甲胄与腰侧的兵刃依然刺目,绿玉心头微微发寒。经历那么多祸乱,见惯了恃强凌弱的惨案,她本能地疏远从军的男人,并不想同他们打什么交道。可符光偏不如她的意。两句罢了,他居然回首挥退了', '')('绿玉番外:碧纱帐里梦魂香 (第4/5页)
部属,教他们晚些时候再去议事。走前,几人哄闹,其中有个男人嬉笑一声打趣道:“修炳,倒只你一个认得徽州来的meimei,我们都成了唐突佳人的野汉了!”“莫嚷了,且清净些罢。”有人拉他快走,“多余之人还是速速离去。”这话说得绿玉两颊泛红。直到人都走尽了,符光才歉然对她道:“他们都是我的亲随,也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好友,头几日听了些传言便胡言乱语起来,故而未曾引荐,meimei莫怪。”“传言?”绿玉不解,“是关于我的吗?”城头上,符家军的旗帜猎猎而动,黄襦衫绿罗裙也随风飘扬。符光不敢与她对视,只好盯着近在咫尺的那片碧绿裙角,斟酌道:“meimei在徽州一路久有容色动天下之誉,故而……”绿玉听明白了,但却也着恼了。她自幼养在书香门第,言行进退皆有分寸,自然不能接受这群男人毫不遮掩的调侃,更不能理解符光对他们的偏袒。就因为她是个女人,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她这张脸上。男人的好色之心昭然若揭,倘若没有李夫人的庇佑,是不是她早该被当作礼物送出去了?抢夺貌美的女人就像抢夺富庶的城池,她想到被叛军逼迫、生死未卜的姑娘,恼意中越发多了一丝恨意。当下,绿玉扬手掀开帷帽,对着符光一字一句质问道:“如何?我这般模样,可有负绝色之名?”符光没料到她会发火,骤然为她的盈然泪光所震,未免手足无措起来。绿玉忍着泪,冷笑道:“将军须知,传闻是当不得真的。往后若再有人追问,将军大可以告诉他,所谓‘第一美人’不过尔尔!”话赶话说到这一步,再补救圆场也没趣了。两人头回相见不欢而散,绿玉回去后大哭了一场。她知道,她不该跟符光计较这些的,如今是她寄人篱下、有求于他,平白赌气生怨,吃亏的到底还是她与师棋。可她就是忍不住。服侍她的小丫鬟看她哭得伤心,忍不住劝慰道:“姑娘定是会错意了。夫人家教甚严,咱们将军又不是草莽出身,从来知礼磊落,为人孝义,又怎么会欺辱姑娘呢?要说旁人么,在场的都是将军器重的校官,既知内情底里,也不敢轻慢姑娘的。”绿玉泪眼朦胧,仍听得云里雾里。小丫鬟见状,叹了口气,悄声道:“早在姑娘来前,夫人曾给将军议过亲事,近来却半点动静也无了。夫人要让姑娘一生无忧,放眼江西,还有哪里比咱们饶州地界更无忧呢?姑娘且细想想罢。”这番话,宛如石破天惊般,把绿玉惊得好半晌回不过神。如果唤作是师杭到了这里,其实早该想到这一层了。可绿玉只谎称自己是师杭,打心底里仍把自己当作婢女。以她的出身,无论如何都是配不上符光的,她根本不敢作此想。晚些时候,师棋散了学,姐弟二人坐在园子里闲聊。立春后,东风至,院里的桂花树发了新芽,绿玉正专心做着女红,冷不丁听人通传,说是符将军着人送礼来了。绿玉一针不慎,险些扎破手指。她眼圈还哭得有些泛红,符光的赔礼就已经赶到了。小厮将东西一箱箱抬了进来,绿玉一看,全是书册。小厮解释道:“将军怕姑娘闷得慌,搜罗好些善本,另送了把紫檀琵琶来,让姑娘权作消遣哩。”不能再将错就错下去了,绿玉为此投其所好之举暗暗捏了把汗。如果等到李夫人开口提亲再坦白就太迟了,她必须尽早捅破窗户纸,免得误了符光的好姻缘。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夫人连绵病榻数月,没能大好,反而彻底病倒了。自符老将军过世后,她忧思cao劳过度,好不容易才把符光养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接班人,自己却无力抽身退步享福了。大夫摇头说回天乏术,恐就在这几日,不光绿玉时时守着,符光也卸了军务赶了回来。李夫人病得糊涂,到了最后一日,连人都认不清,把绿玉叫到床前对着她迭声唤“阿宓”,絮絮说着从前的闺中趣事。她与杭宓足有二十个年头未见了,但她们曾相伴度过了人生最肆意快活的时光——那时候,没有娘家的重担,没有夫家的束缚,没有儿女的负累,大元朝还算安定清平,谁也想不到日后的乱局。绿玉对杭家与师家的事情都十分清楚,应答如流。她陪着李夫人聊了许久,窗外风起', '')('绿玉番外:碧纱帐里梦魂香 (第5/5页)
风停,符光则坐在一旁默默听着。聊到最后,李夫人的眸光渐渐清明,她看清了身旁并非她心系多年的闺友,于是,她谈起了杭宓的死。“阿筠。”李夫人落泪,哑声道,“我对不起你阿娘的情谊。如果她嫁来江西,出了事,我舍命也要去救她的,可她远在徽州……你不要怨我。”“夫人,我爹娘都感激您,我也感激您。”绿玉哽咽道。李夫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幸而,你与弈哥儿都在我这里。我这辈子想做的事,大多都没能做成,但这最后一桩事,一定不会落空。”闻言,绿玉心头一跳,她似有所感地望向符光,而符光恰也看向她。李夫人枯瘦的手伸向符光,符光赶忙回握住,径直跪了下来。李夫人欣慰而笑,气若游丝,嘱托他道:“符家不是割据一方的豪强。我死后,一切丧仪从简,军中不许挂白,城中嫁娶照旧。自然,你身为长官,理应以身作则。阿筠与弈哥儿便托付给你了。我要你娶阿筠为妻,今生绝不休妻纳妾,绝无外室生养儿女,全心全意待她一人。你必须做到。”乱了,全都乱了。绿玉霎时觉得天旋地转。她抖着唇,几欲将真相脱口而出,可符光却先她一步,极果断地叩首应道——“母亲放心,儿永矢弗谖!”他语气坚定得不像是首肯一桩婚事,倒像是在立一份军令状。李夫人满意颔首,复又将眸光移向绿玉。“孩子,世道如此,你爹娘亦与我同愿。”谜面繁杂无绪,可谜底揭开后却那么平直,举重若轻。绿玉全都明白了,时至今日,她总算明白了老爷夫人为姑娘所做的全部打算。她当即扑在李夫人榻边泣不成声,李夫人却勉力将符光的手与她的手覆在了一起。“好好的,孩子,好好活下去。”李夫人过身,丧仪简朴异常。她只生育一子,可送葬时,却有两子一女披麻戴孝、扶棺打幡。她走得很安心,大抵正如她所说,她确信自己交代的最后一桩事一定不会落空。故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活着的人终有一日会故去,将来的数十年,她的儿子会护好阿宓的儿女,两家性命相牵,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佛说,七七过后,人身已不在人界徘徊。因此当符光来求庚帖时,绿玉望着大红笺纸上的“师杭”二字,良久,递还给他道:“名字错了。”符光神色莫名,只听她继续道:“我不姓师,我姓许。许绿玉,才是我的本名。”绿玉猜测过摊牌后的各种情形,符光可能会生气,可能会惊慌,可能会怨恨,但她唯独没想到,符光轻轻笑了一声。“既错了,得夫人指正,重写一张就是。”他若无其事地拿起那张笺纸,顿了顿,反手将它抵在了烛火上。火光很快燎起一方边角,呼吸间便将整张纸燃为一团灰烬,半个字也瞧不见。“婚期定在八月,桂花香韵独占秋光,自是花中第一流,不落俗。”符光缓缓道,“你是谁都好,是谁都无妨,我要娶的是你,心悦钟情的也是你,与旁人无关。”绿玉不可思议地问:“你早就知道了?”婢女扮小姐,小姐扮婢女,似假还真,说来,真是戏文里才敢唱的桥段。可符光不怒也不怨。从徽州至江西,他们的姻缘迢迢千里方才得牵,两人间已无阻隔。他柔和地望着绿玉,千般无奈,万般情愫,说不尽也道不明。那位真正的总管小姐,嗜读诗文,善cao曲艺,闲来无事常爱抄写经书;而眼前冒名的总管小姐,女红上佳,灵慧手巧,闲来无事只爱绕着师棋打转。也许他该告诉她,没有哪位世家小姐会乐意为旁人补袖口、打扇子、梳头发、熏衣服。这些事,自有大把仆婢去做,根本轮不到小姐烦心劳神。也许他还该告诉她,自他把她从牢里救出起,她身上处处都是疑点。她自以为装得周密齐全,事实上只骗过了他母亲,或者说,只有他母亲甘心被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毕竟后来,甘心被骗的又多了他一个痴儿。绿玉枝头一粟黄,碧纱帐里梦魂香。素娥不嫁为谁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