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添谊愤怒地将这张纸撕得粉碎,无处可丟,没素质地一股脑扔进了旁边立着的那只绿色邮筒。他的神情阴鸷狠戾,下定决心,贺之昭此人这辈子最好是不要再给他碰到了,碰到第一面他就要把他的脑袋揍成拨浪鼓,然后……然后问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再然后…… 许添谊想不出了,心中的难过和委屈无以言表。但他并不会承认,也无处诉说,只是拎上两袋东西走了。 春天。家属院被夷为了平地,所有的旧故事、旧记忆都随着尘土灰飞烟灭,一去不复返。 许添谊骑自行车路过。这辆凤凰牌是许建锋不用了,送给他的。 路过熟悉的门口,确有物是人非之意。遥遥地就拉了警戒线,里面起重机和工人不断出入,尘土飞扬。 再见大院。再见童年。 他默念,又想到杳无音讯的人,想到那四个字。 轻——装——上——阵—— 贺之昭说好的,想的,喜欢的。他全都相信。 现在他想问,这好的,想的,喜欢的,达到什么程度?是否作伪?还是他们对这些字词的理解有差错? 又或者,他也想问,喜欢电玩上校游戏机,喜欢数独,喜欢许添谊,三者有差别吗? 是一样的,是解开所有答案顺利通关了,意欲轻装上阵,重新开始,就可以丢掉、忘记的东西吗? 后来,打地铺睡在硬地板上的一晚,许添谊失眠了。他真觉得贺之昭有可能是死了——毕竟真的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过。况且世事难料,莫非真有意外呢? 再后来不知道死没死,这件事已经无关紧要。年少的玩伴已经彻底退出了许添谊的生活。 但比起相信贺之昭是懒得给他打电话,许添谊宁愿相信,在遥远的、隔着太平洋的加拿大,他的少年玩伴贺之昭,大概的确是死了。 第24章 再见贺之昭(上) 在做下一个决定时,你会有一种预感,觉得这是对或是错的,后者简称,觉得不祥。 至少在明确拒绝刘亦的那刻,忽然有一种紧张感爬上许添谊的背脊,惶惶然,让他认为留在这里,不和陈彬彬一起走这件事不那么正确。 多年来,许添谊省吃俭用,动心忍性,拼搏奋斗,为的就是不用再居无定所,拥有一套房产证上写自己名字的房子。 然而房价的增幅比他的工资涨幅快很多,随着年岁增长,他的目标从新两房变成了二手两房,直到现在,许秘书认可老破小或公寓房也有自己的独特魅力。 什么都好,只要是属于他的就可以。 我的书,我的房间,我的房子,我的恋人…… 我的。 因为前半生太多东西都在和别人共享,所以他被“我的”这简短的定语蛊惑了。 贺之昭知道这里有个员工,是自己很久以前认识的人么? 许添谊特意避开了一切更加显得关系紧密的词汇,只用最平淡的“认识”描述两个人的关系。 这也并不奇怪,因为此后又过去太久的时间。 最初,根本不记得那些没有对方的时光,贺之昭这三个字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禁语。 此后又过去更多、更满的时间,许添谊还是偶尔控制不好情绪和呼吸,所以不得不念“贺之昭是笨蛋”。为什么只有这句话有用呢? 慢慢,大脑为了保护肉身,选择了忘掉贺之昭三个字的真正含义。 他刻意把他忘掉了。 然后两人风马牛不相及地从学生走到毕业,迈入职场,穿戴一身琳琅成熟容忍,社会人该有的一切。 这走散的时间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长很多。 于是,把在一起的时光,也一整个忘掉了。 许添谊紧咬牙关。 时至今日,记忆中细节湮灭,情节模糊。但若要他说,已经毫不在意,忘记多少个夜晚的辗转反侧,忘记夜不成寐,年少的伤心和困惑,那是毫无疑问的矫饰之词。 如今脑海还能闪念过片段。他挨了被称作贺之昭舅舅的男人的骂,匆忙跑过挚友不再居住的楼道。逃出单元门那刹那,绝望的斜阳轻轻披在身上,重如千钧。 那种纯粹的伤心,竟然还很新鲜。 陈彬彬终于拨冗把许添谊叫进了办公室。 这间属于总裁的豪华办公室像个厅,包含办公区和会客区,还设立了方便下属汇报的展示屏。 最角落有个不起眼的门,里面是间简单的休息室。 “刘亦说你拒绝了。是有什么顾虑在吗?”陈彬彬看着他关门进屋,让他坐下。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许添谊仍旧有些尴尬。 “陈总。”他措辞道,“我在集团这里待久了,没有换行的勇气。” 陈彬彬没说话,点了支烟。许添谊就自然地给他拿了烟灰缸。 许添谊有做秘书的天赋。 他天生敏感心细,能及时全面地体察到需求,愿意吃苦付出,行动力强,做事讲究尽善尽美,同时还能尽数接纳陈彬彬情绪不稳定时的迁怒谩骂——几点综合,在现在的年轻人身上并不多见。 “这时候就别说虚的了吧?”陈彬彬道。 许添谊无话可说了,被这么问有戳穿心事的尴尬,但他甚至说不清自己的心事是什么。 退一步说,尽管陈彬彬是个情绪不稳定,常常心血来潮,热衷临时布置任务,家里私事也喜欢让许添谊帮忙,没什么边界感的领导,但对许添谊也算有知遇提拔之恩,他不该回绝如此无情。 “我这样说吧,我太太,你知道她现在是孕中期。”陈彬彬抖了抖烟灰,“后面生产等等方面的事情,还需要你多操心。”他比了个数,“这是我可以给你争取的年薪,你和刘亦在薪酬待遇上基本是一样的。干什么也和这里基本一样,定秘书岗,兼任行政部经理。” 此外,他又额外仁慈地画了个饼:“当然,通过两年的合作,我认可你的能力,以后业务方面的东西,我也会让刘亦带着你做……” 许添谊脑海里只剩下陈彬彬比划的那个数字了。 虽然比现在也没有多出太多,但也足够让他心动并产生勇气。 说到底,工作不就是为了钱吗? “贺之昭么,我也知道他的啊。”陈彬彬摘了眼镜,嗤笑一声。 捕捉到关键词,许添谊立刻抬起头。 “加拿大华裔,之前做咨询的,非常精明。我这么和你说吧,集团这次的决定很冲动,他们内部有矛盾和斗争,我是受害者。贺之昭才几岁?三十岁都没到。这年纪的人,事业上有些建树也正常,但资源、人脉……这些都需要岁数去堆积,以他现在的资历,远远、远远不够支撑。”陈彬彬振振有词,“而且,像他这样长期生活在加拿大,没有接触过中国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