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评价了一句,但神态已有些不一般。
人们总是对疯子有更多重视,而轻视软弱妥协之人。
“正因他是疯子,有如此远大的抱负。”颜真卿道,“我担心他不会再服软。”
李泌点点头,知道薛白若不服软,与世族公卿们完全决裂,后果就是李唐社稷再遭浩劫,有可能大唐要再改一个国号,也有可能薛白像王莽一样身死名裂,但哪怕王莽失败了,也以大新朝把汉朝分为了西汉与东汉。
这些,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颜公,你居然不阻止一个疯子,反而跑来劝我出面,让世族公卿们妥协。”
颜真卿道:“我已经劝那个疯子妥协了,否则他拿出来的就不是你评价为‘矛盾’的新法,而是这个。公卿世族们不知道,眼下的循序渐变,已是我等呕心沥血维持的结果。”
李泌摇了摇头,道:“我说服不了任何人放弃利益。”
“你是唯一能让薛白与公卿世族重新坐下来谈的人,不论是谁妥协。”颜真卿道,“而我做不到,我是他的老师、丈翁,不被他们信任。”
李泌回过头,望向被夕阳铺满金光的天地山川,似留恋此间风景,不忍离去。
“天要黑了,该回去了。”颜真卿道。
“颜公此番来找我,是为了女婿、外孙,还是为了大唐社稷?”
颜真卿长叹一声,吐露了他的心事,也把他身上最重的担子交到了李泌的肩上。
“玄宗皇帝还在世时,高力士私下与我见了一面……”
***
一个月后。
郑州,李家大宅中,李成裕正埋首案牍,写一封寄往洛阳的信。
正此时,门外有人来禀报了一句。
“阿郎,有个道士求见,自称李泌。”
“不见,这时候见甚道士……等等,你说的是谁?”
李成裕当即便站起身来,丢下手中的毛笔便迎出去。
不一会儿,他便将李泌迎到大堂上。
“云从龙,风从虎,长源可是听闻了朝堂出了乱子,终于出山了。”
李泌也不与李成裕说虚的,坦然点头承认下来。
“李公这般闹下去也不是办法,若信得过我,可举荐我拜相,介时我自会劝陛下收回成命。”
第620章 秀民
“陛下?”
李成裕听了李泌对薛白的称呼,不自觉地轻蔑一笑,道:“薛逆而已,他算什么陛下。”
他语气偏激,李泌遂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句,没表现出任何立场。
“他登基已数年,至少是大唐名义上的皇帝。”
“那不过是恰逢其会,诸王争夺皇位激烈,使这心图谋篡的逆贼捡了个便宜。”
李成裕未必是真看轻薛白,只是利益使然,刻意言语打压,实则神色间还是颇为重视。
他不经意地蹙着眉,思量后,选择信任李泌,遂把计划全盘托出。
先是拿出了当今天子不是李唐宗室的证据,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与当年李亨等人所做的无异。
“先生对大唐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想必不会坐视社稷落入如此奸邪小人之手。今我多方联络,与公卿义士商议,打算共拥玄宗皇帝之二十子,延王李玢为帝,先生以为如何?”
李泌虽神机妙算,却也没料到局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微微沉吟,应道:“成算有几何?”
李成裕道:“若有先生相助,大事必成。”
李泌摆摆手,态度坦诚,道:“实话实言,我之所以出山,是颜真卿颜公来请我的,目的在于维护社稷安稳。”
“颜真卿乃薛逆之岳丈,他口口声声‘社稷’,道貌岸然罢了!”
“那你可信我?”李泌问道。
“自然是信先生。”
“那我便直言不讳,若拥立延王能有六成胜算,且能保社稷不至于动荡,我必当支持。可延王比忠王、广平王如何?昔日李倩尚未登基,我尚且不能助忠王父子成事啊,何况如今?”
李成裕闻言笑了起来,因李泌如此软弱的言论而起了些轻视之意。
但他欣赏李泌的坦率。
“昔日,忠王不能成事,是因为我们选择了薛逆,这是出于尽快平定战乱的考虑,虽然我们看走了眼,但强大的并非是他这个人,而是我们。此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我们看穿了薛逆的阴谋,他的败亡也是注定的。”
李泌苦笑,他知道,这些人不是看穿了薛白的阴谋,而是被薛白损害了利益。
当然,颜真卿也好、李成裕也好,一方认为薛白坚决,一方认为世族强大,都是一面之词,李泌需要有自己的判断。
他遂问道:“哪怕兴起兵戈,李公也是如此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