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与回都勤王的姜少帅碰上了面。姜少帅率轻骑三千击溃了叛军追兵两万,此刻正往馠都方向来,必定能救娘娘出宫一起离开。” 傅蓉微正在绣一幅画扇,宫变溅了满城的血,叛军当前,她手下针脚丝毫不乱,姚黄牡丹绽于绢上,二十一岁的太后,尚有一张年轻动人的容颜,又在深宫里养得一身富贵娴雅,她似乎不忍,却不得不说:“姜良夜啊……他救不了我,谁也救不了我。” 牡丹花瓣如同洒金一般在她手中穿针引线,傅蓉微道:“哀家是大梁的皇后、太后,宁殉城,不北迁,不乞降。” 宫人听了这话,哀从中起,掩面而泣:“娘娘您何苦呢……陛下还那么小,又遭逢大变,此刻正眼巴巴盼着与您母子相聚,您若殉了,陛下该多痛啊!” 傅蓉微眼里一片死寂,提及亲骨肉,也不见丝毫波动:“哀家就是要他痛,痛进心里,痛进骨子里,他才能记着今日的屈辱。帝王北迁,国土割裂,大梁变北梁。圣主年幼,老臣主和,哀家这一双眼睛,已经能望见十年后故国春深的光景了。” 三天前,先帝驾崩了。 新皇登基的第三日,兖王迫不及待发兵逼宫,先帝的灵柩还停在朝晖殿里,正陪着列祖列宗们静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宫里得到消息太晚了,仓促间,傅蓉微只来得及给皇帝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托付一众老臣带着他,混迹在逃亡的百姓中,出城北上,往居庸关寻姜大帅的庇护。 傅蓉微不肯一起走。 皇帝弃都而逃已是奇耻大辱。 傅蓉微身为太后,身为皇帝的母亲,她想挡在城墙上,替大梁和自己的儿子,扛一扛后世史书的唾骂。 ——用她那一身单薄伶仃的脊梁。 傅蓉微拟好了懿旨,盖上太后的宝玺,用丝带扎了,放进袖中 ,仍不紧不慢道:“哀家就在馠都城下睁眼看着、等着,永世不超生。皇上若真有孝心,哀家便一定能等到他杀回馠都的那一日……” 傅蓉微在赌。 赌她儿子身体里的血脉能像她多一点,别去像他那病鬼爹。 先帝的身体不好。 唯独一点,子嗣繁茂。 宫中最昌盛的时候,曾有六位皇子同月降生,可惜生一个死一个,一个比一个死的离奇。 傅蓉微十五岁入宫,封为贵人,承欢一夜,诞下一子,在阴谋诡谲的宫城中,她硬是护着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长到四岁,方才得了先帝的青眼。先帝一路捧着她,从贵人高升至贵妃,最终册封皇后,母仪天下。 先帝最常对她嘱咐的一句话便是——“蓉微,你的儿子一定要出息,否则,咱们大梁就走不到天亮了。” 帝后寡情。 他只是看重她的手段和儿子罢了。 傅蓉微很受用,她机关算尽这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已尽数在握——权势,体面,堂堂正正的册封,相敬如宾的丈夫,天真孝顺的儿子。回想以往的狼狈和困苦,曾经给她找过不痛快的那些人,早已匍匐在她脚下跪着认错。 好景不长确实可惜,但一个王朝的倾覆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大梁积弊已久,先帝登基后倒是有几分清醒,但他手段过于缓和,终回天无力。 先帝一死,藏在繁花之下的烂根烂泥全被扯了出来,烂臭的味道再也掩盖不住,大梁自欺欺人的盛世,以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豁开,血淋淋地暴露在天地间。 傅蓉微只当了三个月的皇后,三天的皇太后,却即将为大梁殉此一生。 馠都禁卫军只一万五千,且战且败,很快便退至了宫门前。 傅蓉微听到外面杀声陡然间四起。 御前侍卫跪倒在门外,字字泣血:“太后,宫门破了!” 傅蓉微站起身,先帝才去,国孝期间,宫妃皆应缟冠素纰,傅蓉微也不能例外。 但在馠都失守的那一刻,傅蓉微便抛了礼法,换上了太后的袆衣,玄色纱榖,朱裳,佩云纹绶带,繁重的衣饰枷锁一般拖曳在身后,金线绣织的彩凤不舍地拂过金砖的纹理,好似它也预见了即将跌落尘埃的下场。 兖王的现身,令宫内的厮杀暂时歇止。 铠甲裹着他一身煞气,他持剑立于长乐宫外,见傅蓉微现身,低沉地唤了一声:“皇嫂。” 傅蓉微远远地看着他那张峻冷的脸,心想,好一张忠臣良将的面相,这么多年,她和先帝竟从未察觉到他的狼子野心。 她冲他微微颔首:“兖王,你有何话要说?” 兖王身侧刚归降的狗腿子,急于讨好,抢在他前面开口,嘲道:“傅家女,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呢,大梁江山易主啦,识相点,现在跪下磕头拜见新皇,兴许还留份体面,否则……啊!” 兖王挥剑饮血。 那狗腿子吠了一半,脑袋便猝不及防落地,骨碌碌地滚到了傅蓉微的脚下,一双浑浊的眼珠在她面前逐渐涣散,死不瞑目,喉口喷出污血溅在了傅蓉微的衣襟上。 傅蓉微盯着那颗人头瞧了片刻,端庄地抬脚,用沾了血的鞋子,将其踢开。 兖王站在几步开外:“害皇嫂受惊了,是臣弟的不是。” 也不晓得他用哪只眼看出傅蓉微受惊了 。 傅蓉微面无表情:“直说你的来意。” 兖王上前一步。 “三件事。” “第一,我那乖侄子北逃,偷走了传国玉玺,想必是追不回来了,臣弟请皇嫂一道懿旨,以皇太后之名,助我名正言顺登基。” “第二,姜煦实在难搞,又确实是个人才,他是为了救皇嫂而来,请皇嫂上城墙帮臣弟招降他。” “第三……臣弟在发兵前夜,有人进献了一幅图,名叫《尝后图》,皇嫂听说过吗?” 傅蓉微当即浑身一震。 兖王见她终于有了反应,露出几分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缓步贴上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道:“相传,宋端平元年,南宋一雪国耻,灭金,南宋诸将活捉金后,奸辱于军前,后世人作此画于民间传阅……”他猝不及防上手,一把捏出了傅蓉微的后颈,摩挲着细腻的皮/肉,在她耳边轻言:“皇嫂,臣弟觉得那图实在难堪,不忍呈于军前,于是私藏了,待事毕,皇嫂单独陪臣弟鉴赏一番可好?” 他的声音像毒蛇在耳后舔舐。 傅蓉微身体一颤,脸上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差点挂不住。 所谓鉴赏…… 令人作呕。 兖王笑哼了一声。 美人脸上的屈辱当真令人畅快。 他要成为大梁的新皇,大梁的一切美好他都要占有,其中就包括这位大梁如今最尊贵的女人,傅太后。 傅蓉微:“哀家宁死。” 兖王:“你死不了。”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