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在妆镜面前坐了一会儿,给自己的脸蒙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只露出一双略带寒意的眼睛。 姜煦牵了两匹红马,在角门外等到她,他们彼此没说多余话?,趁着清晨街上行人不多,藏好身?份一前一后纵马出了城。 出城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进了山道。 傅蓉微记得这座最?靠近华京的山——佛落顶。 他们不约而同放慢了速度。 姜煦在前面等她跟上来?,他今天没骑玉狮子,两匹强壮的红马不是很熟,也不愿意往一起靠,即便是并?肩而行,他们之间也隔着一臂之远。 傅蓉微抚了把额前北风吹乱的零碎头发,望着山道两侧荒芜的枯草,道:“第一年随你?去华京时?,你?在这差点丢了命,我也差点丢了魂。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重生的机缘并?不是一件幸事,我比旁人先?知晓的那么多东西,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我拦不住一个王朝的祸乱,也护不住身?边最?重要的人。” 姜煦说:“你?要把这一次生命当做从头再来?的新的开始,别难为自己。” 傅蓉微道:“你?比我通透。” 姜煦道:“因为我见得比你?更多。” 傅蓉微骑在马上,低头一笑,黑纱覆面,但那笑容依然能从眼角眉梢透出来?,她说:“我明白的太晚了,从头再来?,要是我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就好了,也不用钻进牛角尖里那么久,怎么也想不开。” 可?转念一想,如?果没有上一世的记忆,重来?一次的意义又何在? 她不做任何改变,世事不做任何改变,结局是又一次惨烈收场。 姜煦问?道:“假如?你?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在我和先?帝之间,你?会选谁?” 傅蓉微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忽的就被问?住了。 不是因为难以回答,而是答案太明显了。 上一世她那满溢的怨憎和野心,像一条鞭子,催着她义无反顾的往更高处爬,要去摘取权势下诱人的果实。 她一定还会爬向?那暗无天日?的深宫里,一步一步的走向?枯萎。 傅蓉微莫名?有些不甘心,说道:“但上一世,你?并?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因为没有出现,所?以一切如?果都是虚幻。 万一他出现了,万一她钟情?动心了,万一她愿意放弃深种心底的执念…… 那她就不是她了。 姜煦道:“我是见过你?的,隔着一道屏风,你?那时?就像个刺猬,一边把刺扎向?别人,一边又忍着伤己的痛。我明明感知到了你?身?上那种悲伤的情?绪,却没有停住脚步多看你?一眼。” 一样的,那年冬日?宴上,姜煦加冠,傅蓉微遥遥一见,也是稀松平常,没有一丁点的悸动。 傅蓉微自嘲一笑:“你?看,其实我们原本没什么缘分的。 缘分在她死去以后,靠着姜煦十余年如?一日?的追思?,才?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罩住了她的今生。 姜煦爱上的,并?不是最?初的她,而是完整地经历了一生摧残最?后吻颈而死的她。 傅蓉微喜欢上的,也不是最?意气风发时?的姜煦,而是这一具年轻身?体里深藏的饱经世变的灵魂。 经过曾经坍塌的寨子,乱石和砖木都已清理干净了,几年过去,山上遍生杂草,深冬里一片枯黄,从白皑皑的雪中探出来?,都快长到傅蓉微的胸口了。 姜煦下马,拨开杂草,踩着雪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佛落顶其实是个好地方,当年梁雄在这里挖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地宫,而且背靠山崖,崖下是水,常年备着逃生的绳索,是一条可?靠的后路。” 他走的每一步,在雪上都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傅蓉微也下马,想要跟过去,却没有那份傲人的身?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被绊在了道上。 姜煦回过头来?找她,在她面前背身?蹲下。 傅蓉微软趴趴地伏在他背上,下巴搭在他的颈窝里,说:“我们也不是一事无成,至少提前把梁雄给端了,等于断了萧磐一臂,蜀中山匪提前打点好,没准关?键时?候能给他来?一刀。” 姜煦背着她,走的稳稳的:“听起来?还是我们的赢面大。” 傅蓉微道:“我们的赢面当然大。” 姜煦停下了。 傅蓉微稳稳落地,打量四周,这里还算是一片较为平坦宽敞的地方。她问?道:“这是哪?” 姜煦道:“是当年我被埋的地方。” 傅蓉微仍能记得当时?的一片慌乱,地动发生的时?候,山石铺天盖地的滚落,紧跟着就是阴下来?的天和绵绵的雨。 他们怕雨下狠了截断山路。 傅蓉微怕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留下来?平白添乱,她和姜夫人坐着马车,一步三回头的被送离了这里。 再后来?,听人说姜煦刚挖出来?时?,一身?的血污不知死活,姜长缨都红了眼。 姜煦踩在雪上,也有点认不出旧地了。他找到了已经被封上的井口,说:“地动发生的那一刻,我心里也是一片空白,只凭本能掷刀追向?梁雄的咽喉。乱石砸在我身?上的那一瞬间,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不早不晚,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我出的刀杀不死他,地动也埋不了他,就好像是天意在阻我,要我死,要他活。” 傅蓉微明白他那种感觉。 所?以那段时?间姜煦找梁雄几乎找魔怔了。 他必须要杀死梁雄,用梁雄的死来?填补心里的失衡。 他大概就是在那段日?子里想通了,不再执着于一定要改变什么事情?——而是要四平八稳的去做事。 傅蓉微问?道:“你?特意带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姜煦朝她笑了一下:“你?最?能读懂我的心思?……”他说:“佛落顶是个好地方,我给你?留一些人,等我走以后,你?别声张,让人把佛落顶清出来?,顺着山脉的走势布下防线。” 傅蓉微:“这件事让我来?做?” 姜煦道:“是,你?来?做,我放心。” 傅蓉微稀里糊涂接下了这份差事,脑子里还没理顺明白,便被姜煦继续带着往深处走。 他们站到了山崖边上。 傅蓉微一低头,脚下是深不见底,云海奔腾漫卷的天堑。 佛落顶与对面山峰隔着云雾遥遥相望。 两峰之间连着一条索道,在风中摇坠。 傅蓉微难免觉得腿软,扶住了姜煦的臂膀。 姜煦有力的环着她,说出了他真正的打算:“等你?准备妥了,佛落顶其他的路全部截断,只留一条索道连通南边的诸州。” 傅蓉微:“你?要把华京围成一座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