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声音里的沙哑,以及跪在地上的动作。 宫殿内依旧一片死寂。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从上首劈头盖脸砸来,砸到裴谦雪额头,骨碌碌滚落在地。 摊开,那是一封明黄为底的圣旨。 裴谦雪和‘裴谦雪’都下意识抬眸看去,待看清楚上面的字迹时,登时浑身一僵。 这是一封明明白白的赐死诏书,条理清晰,内容分明,桩桩件件罗列清楚,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特地赐下湛卢自裁。 许久,才有声音响起:“所有求情的人,朕都没让他们看见明天的太阳。你是唯一一个直言求情,到现在还捡了条命的。” 裴谦雪从未听过渊帝用这种声音说话。 阴鸷,激昂,愤怒,还带着深深的疲惫。 ‘裴谦雪’张了张口:“可是三皇子是无辜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 黑暗中,帝王仰头大笑:“这般荒诞不经的事,当事人能不知道?” 渊帝又笑,又像在喃喃自语:“是啊,他不知道,或许他真的不知道。可是朕呢?朕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个笑柄?” 生平头一次,裴谦雪从这位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帝王口中,听出不加掩饰的挣扎和痛苦。 裴谦雪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似乎跪到腿都麻了。 许久,许久,他才听道。 “让他去边关,这辈子莫要再踏上皇城。” 渊帝的声音如同割裂般痛楚:“便当朕从未有过这个孩子。” ‘裴谦雪’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深深地叩首:“谢主隆恩。” 下一秒,床上的人骤然惊醒。 他嘴唇煞白,浑身颤抖,近乎目眩神迷。 裴谦雪颤抖着下床,差点摔倒在地,“快,快拿衣服,准备马车,去羽春宫,去羽春宫!” 联想起之前瑾瑜特地过问他有没有做梦。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他却从内里窥见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等匆匆披好衣服,登上马车。 听着轱辘转动的车轮,裴谦雪心急如焚。 快点,再快点。 另一旁,羽春宫的寝殿内,在宗洛问出这句话后,便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虞北洲的神情极其古怪。 先是惊愕,而后松怔一瞬,最后竟布满扭曲笑意。 低低的笑声响起。 紧接着,这笑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大,近乎于尖锐到高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北洲一直在笑。 因为笑得太过大声,以至于快要接不上气,只听声音,都像陷入魔怔,推向最激烈的嘲讽。 “殿下?” 如果说方才的异响只是怀疑,而今虞北洲毫不掩饰的笑声则明晃晃预示了寝殿里有另一人的存在。 竟然有人胆敢闯入羽春宫? 守在门口的内侍心底惊疑不定,就要去叫侍卫。 然而三皇子的声音却从门板背后传来:“不必慌张,无碍。”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内侍便冷静下来。 想起三殿下的武力值,他们高悬的心也落了回去,重新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见那状若疯癫的笑声。 “来,你跟我来。” 虞北洲一边笑,一边伸出手,将宗洛直接从羽春宫里扯了出去。 白衣皇子被带得踉跄一步,堪堪踩上了瓦片。 夜色深沉。 今夜天空没有一颗星星,愈发阴暗。 整座皇城安静地像是一座大型坟墓。 两人在夜寂无人的皇城里飞跃,一脉相承的鬼谷轻功有如鸿雁,轻轻松松翻阅亭台楼阁,最后轻飘飘落在大巫祠刻满花纹地板的中央。 如今这个时间点,大巫祠里的巫觋们早已睡下。 放眼望去,黑暗中一座座巫祠如同沉睡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刚一落地,宗洛就甩开虞北洲一路上死命抓着他的手。 因为力气过大,这节纤细的手腕已经泛红,好几次都怀疑这人是要把他的手就这样生生捏碎。 “虞北洲,你又在发什么疯?!” 被夜晚的冷风一吹,方才情急之下问出那句话,宗洛只觉得自己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听见虞北洲的笑声,心底烦躁的同时,也多了丝恼怒。 “我发什么疯?哈哈哈哈,喜欢。师兄你竟然说我喜欢你?” 虞北洲还在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会呢师兄,我恨你还来不及。” 霎时间,他转瞬收敛了所有笑意。 就好似方才那癫狂的笑声并非出自他口。 “师兄,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我恨不得给你手脚上锁,眼睛蒙上布,把你按在墙上撞坏。” 他的话语像是浸了毒液,又像被戳中痛脚的逃避,恼怒,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师兄不是想知道,上辈子最后的真相,为什么渊帝会下那道赐死的圣旨吗?” 红衣白裘的将领重新挂上了充满恶意的笑容。 他凑近到白衣皇子耳边,低声道:“因为师兄啊,渊帝他发现了,你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皇子,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个被掩盖了两辈子的过往,虞北洲准备了两辈子的惊喜,要看他走到云端时,再将他一击打落的秘密。 “你的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 “你的亲情,荣耀全部都剥离自我的身躯。” 看着白衣皇子骤然惨白的脸色,虞北洲嘴角勾起癫狂又兴奋到极致的笑容。 他无视着自己看见面前人脸色时抽痛的心脏,让缠绵的恨意和痛楚交织在一起,一字一句的,缓缓逼近最后的真相。 “你知道吗,师兄。你的一切本该都属于我。你的一切。”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小虞北洲不喜欢隔壁家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大渊质子。很不喜欢。 然而虞家所有人都很喜欢他, 每一个人都是。 上至家主主母,下至佣人,就连煮饭的婆婆每天都会特地给大渊质子多准备一些外边买都买不到的, 亲手制作的点心。小虞北洲一直知道这么一个人,可惜只能远远地看, 更别提上去搭话了。 等到后来, 虞家主母亲自发话, 邀请大渊质子直接来虞府用餐,后者受宠若惊地连声表达自己的谢意。 于是从这以后的一日三餐,虞北洲日日都得在餐桌上看到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每到这个时候, 餐桌上便充斥着欢声笑语。永远都阴暗死气沉沉的虞府, 只有这片刻时间可以寻求到光明。 只要是大渊质子多夹了一筷子的菜, 下一秒立马就会有奴仆不动声色地将它往质子面前挪,生怕他吃少了。卫国宫里赐下来的上好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