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玉点了下头，匆匆推门出屋。
时节已经到了深秋时分，乍一出门还是有些冷的。他扣紧了衣服的纽扣，一路走到学校。到门口的时候，他远远看到同班的熟人向自己挥了挥手，像是在招呼他过去。他犹豫了片刻，走过去问：“怎么，有事么？”
对方看着他便笑：“我听孟学姐说周末的送行宴你也要去，就过来找你商量一下。怎么，想好周末怎么准备没？”
沈嘉玉愣了一下，说：“我还没决定……”
“孟学姐决定的事情哪还能改啊？”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想去，但被逼着赶鸭子上架。所以只能过来找你想想办法了。”
沈嘉玉被他的话给噎住，只能无能为力地摇了下头，表示自己也没想好。见到他的回应，对方顿时露出了苦瓜一样的表情，似乎极为痛苦。俩人傻站着面面相觑，最终沈嘉玉主动先提出了告辞，蹙着眉转身离去。
周末转眼即到，沈嘉玉被捞着如约而至，只得彻底放弃了溜走的想法。他被一帮叽叽喳喳的学妹按在座位上，热情的上来交流。只是他和那群姑娘并不很熟，因此便倍显尴尬。
沈嘉玉坐在人堆里，听着旁边热热闹闹的讨论声，尴尬至极地喝茶。忽然间，自远处传来一阵骚乱，像是什么人来了，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讨论声，听不真切。
他下意识想仔细辨认那些细碎的声音，却听着脚步声由远至近，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顿住脚步。随后，周围的视线便如同后知后觉般朝他投来，露出了谨慎似的打量意味。
沈嘉玉顿了顿，抬眸望去。果然便瞧见了一张过分熟悉的脸，让他微微恍惚了一瞬。对方站着的位置一如当年，身边人潮簇拥，高高在上。只是比起过去已经成熟了太多，再也不是那个他曾一心恋慕的人。
他本能地攥紧了茶杯，心中发紧，垂眼躲开了视线。那些预先排演过无数次的画面像是溃堤的洪水，一泻千里，狼狈至极。他发现自己根本就连面对程谦的勇气都很难提起，残留下的满心满眼都是逃避。
他不想和这个男人再见。
不想和他说话。
最好余下的生命里，再也不必看到程谦这个人的存在。
程谦漆黑的眸专注注视着他，沉默不语。俩人间流淌的气氛，很快就连旁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引他前来的孟学姐似有所觉，视线在俩人间来回扫视了一阵，干巴巴和众人打了招呼。她把程谦给其他人简单介绍了一下，随后看向沈嘉玉，像是有点尴尬，又希望他能主动站出来帮忙解围。
沈嘉玉放下杯子，淡淡望来：“程总好，许久不见。”
像是被他冷漠的称呼给刺了一下，程谦静默片刻，也微微点了下头，语气疏离地问：“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谢谢程总关心。”
“是吗。”他轻轻说了一声，没有再主动和沈嘉玉搭话，而是将注意力转向了其他人。大概是联想到之前沈嘉玉的态度，再看今天俩人间的奇怪表现，孟学姐没好意思再主动招呼。
沈嘉玉顶着周围人的目光，平静扯了一下唇，缓解气氛道：“怎么了，突然都盯着我看？”
“因为学长耐看啊。”旁边的学妹赶紧打趣道，“越看越好看。”
“谢谢。”沈嘉玉冲她笑了下，“但是该干的活还是不能少的，别想趁机在实验室偷懒。”
“……”对方瞬间呆滞，旋即嚎啕大哭，“沈学长，你怎么可以这么魔鬼！！？说好的不提这事儿呢？？”
沈嘉玉又端起了杯子。
他远远地拿余光往程谦的方向瞟去，看到对方似乎在和身边人交流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拿起了手机，匆匆走了出去。不久后，沈嘉玉便看到常跟在他身旁的助理走了进来，和之前的人满脸歉意地低声解释了一番，随后转身离去。
沈嘉玉收回视线，却很快听到属于孟学姐的声音响起，对众人说：“好了好了，知道你们憋的要死。现在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今天来的大人物都走完了！你们可以放开吃了！程学长说了，今天他全部报销！”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好耶”的欢呼声，沈嘉玉愣了愣，下意识抬眼，和对方带着善意的眼睛撞上，微微皱起了眉头。
程谦……走了？
因为看到了自己在这里，所以为了避嫌，主动先离开了……么？
……这样最好。
心底一直压抑盘旋着的那口闷气像是终于舒了出来，巨石落地，沈嘉玉也终于有了点食欲。他收拾好心情，将表情简单整理了一下，和身边人重新攀谈起来。
大概是因为没了人压着，一群人越说越兴奋，到最后纷纷都上了头。沈嘉玉被裹挟在一大群人里，热闹喧嚣，不得不也沾了不少酒，喝的上头。
他本来酒量就很差，一沾就醉，现在被连哄带灌喝了好几杯，头很快就开始晕了。偏偏旁边还有好几个酒量贼好的学妹，说说笑笑继续拍着桌子和人对飙，他也只能头痛地揉了揉额，一边咽白水试图压下那股劲儿，一边强行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看他实在是难受，旁边学妹怯怯懦懦地拍了拍他，说：“沈学长，要不你先走吧？我看他们也有人准备溜了，刚刚都在打车叫人。要是等会儿孟学姐过来问，我帮你去说。”
沈嘉玉嗯了声，和她道了谢，先说了句“没事，我缓一会儿就好”，又扫了扫周围，发现确实已经零零散散走了不少人，连对面的厅都已经空了。想了想，便拿出来手机，翻出来了程昱的电话号码。
之前宴席到一半的时候程昱给他打了个电话，被他给按了。结果这家伙就絮絮叨叨地开始给他发短信轰炸，非逼着他一直回复自己。沈嘉玉只能拿着手机陪他聊，一直开席才算结束。
他刚想给对方发消息，问问程昱有没有空过来接自己。手机便忽然传来一阵震动，眼前跳出了对方发来的消息：“学长，今天晚上的菜好吃吗？”
沈嘉玉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有点困惑。但还是客观地回复道：“还可以，挺好吃的。”
过了一会儿，程昱的回复发了过来：“其实刚刚有内奸故意给我发了宴会照片，故意拍了好多张想馋我。早知道我就应该死皮赖脸装家属，跟学长一起去才对。”
沈嘉玉被他这句话给幼稚到了，忍不住“……”了一会儿。他揉了揉额角，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不得不强撑着精神写了几句安慰对方的话，免得回去后程昱又开始吃醋。
今天他很累，实在没力气回去陪程昱折腾。
他神智涣散地想着，把短信编辑完，按下了发送键。随后便实在支撑不住，捏着手机闷头趴在了桌子上，困难地喘息着，很快沉入了梦中。
沈嘉玉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浑身热得要命，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但他还没睡上多久，便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叫他，语气担忧：“沈学长？沈学长？你是不是喝醉了？我们送你回去吧？”
他勉强抬了抬眼睫，看到几个模糊的侧脸，恍惚想起来自己之前发的那个短信，含混地说了句“不用”，接着勉强起身吞了口水，缓慢眨眼：“没事，有人来接我。”
“真的？”几个人显得很担忧，“要不学长你打个电话，我们送你回去算了。”
“……不用。”沈嘉玉和他们道了谢，吸了口气，“你们回去就好，我在这儿再坐一会儿，接我的人很快就会来的。”
几个人还想劝他，正打算开口，就看见眼前人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沈嘉玉实在是已经醉的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眼皮仿佛重若千钧，便干脆直接放弃了交流。
只是昏过去前，忍不住想：程昱怎么还没过来。
好慢。
其他人被他的反应搞得目瞪口呆，顿时面面相觑起来。他们呆滞了片刻，便商量着要不要干脆留下来陪沈嘉玉继续在这里等待。毕竟沈嘉玉是他们几个里唯一不住校的那个。现在他昏了过去，不知道地址，他们就算想送人回去，那也是有心无力。
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有人主动站了出来：“还是我在这儿守着吧，反正我酒碰的少，也比较清醒。你们早点回去，我在这儿陪沈学长等人。”
“那你呢？”
“到时候打车呗，反正又不远。”
“也行。”一行人都觉得这个提议靠谱，便纷纷表示了同意。他们七手八脚在桌子上收拾出来了一圈，这才放心下来，浩浩荡荡地地下了楼。
＊
“程总，那边好像已经散了，要走吗？”
听到车厢前传来的声音，程谦摆弄着盒子的动作微微一顿，低声嗯了下：“全都走完了吗？”
“差不多了，毕竟都是学生。”助理的声音很轻，“再能闹还能拖到几点，我看九点多的时候就稀稀拉拉开始走人了，酒店说席上已经没人了。”
“嗯。”他淡淡应了声，却没有提要离开的事情。
见他不想提，助理便也知趣地隐下了剩下的话。他从后视镜飞快扫了眼自家老板似乎从酒席出来后就不太有兴致的脸，想了想，还是选择了闭嘴。
有些事有些话，到底他们是碰都不能碰的。
酒店外的街道静悄悄的，因为已经时至深夜，又正值深秋降温，就算是再热闹繁华的街道也变得清冷了起来。程谦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的玻璃转门，沉默等待着对方从门后走出。
他不想靠过去，只想远远看一眼，知道对方会平安地离开就好。
毕竟沈嘉玉是不欢迎他的，从刚刚酒桌上的反应就可以轻松地观察出来。
只是心里清楚归清楚，但内心的苦涩却不会因此减少一分一毫。
就像他刚刚被那冷淡的目光一扫而过的时候，仿佛连骨缝都森森渗出了一股寒意，冻得他浑身冰冷发寒，手足僵硬。像是被人生生掰断了脊骨，失去了独立行走的能力。
他冷静地想好理由，托词离去，让自己在对方眼中消失。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讨喜的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他永远无法像程昱那样主动低头，把自己的弱点血淋淋展示出来，变得讨人喜欢。
“几点了？”
“刚十一点整。”助理说，旋即又问，“里面估计也应该散完了，要不我进去看看？”
程谦淡淡嗯了声，凝神注视着手里的小盒子。待反应过来是，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推门下了车，不远处站着不知所措的助理。他短暂愣了愣，反应过来：“不用，我自己去吧。回去等我。”
助理反应过来，连忙应了一声，却没敢坐回去，而是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他懒得出声，便迈步朝酒店内走，沉默着上了电梯。
熟悉的楼层出现眼前，他沿着记忆来到转角的宴厅，却远远看到两个人纠缠的身影。其中一个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压住了眼睑，轻轻颤动，像是睡得极不安稳。旁边的人低头注视他，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忽然，他像是受了诱惑似的，慢慢低下头，向着对方的唇边凑去——
突然，一股怒气猛地从心底冲了出来。他两三步疾走到对方面前，伸手把人粗暴搡开。那男生瞬间惊慌失措地抬起了头，看见他冰冷的侧脸，瞬间打了个颤：“程、程学长……”
“你在干什么？”他缓慢抬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我、我……”
“说。”
“我在……我是在……”那男生快被他逼得几乎快哭出来了，惊慌地退了一步，看到远处急匆匆跟过来的助理缩了缩，“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学长您看错了……我只是、只是看到沈学长……他脸上有虫子……”
“有、虫子？”他跟着念了一遍，咬肌抖动，微微扬起一个冷笑，“这个季节吗？”
“……”男生露出惊恐的表情。
“程总。”助理小跑着快速走过来，把人捞扯着拦住，“这里交给我处理吧，您和沈先生先下去。”
满腔怒火像是瞬间被这句话击散了，程谦猛地停住了呼吸，表情僵硬地抽动了一下，低头望向桌子上安静睡着的人。对方紧闭着的眼睛颤了颤，睫梢微动，似乎被刚刚的动静所惊，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
他半梦半醒着睁开了眼睛，像还有几分朦胧似的，恍惚抬了抬睫。片刻后，勉强闭了闭眼，很疲惫地低低问道：“……程昱，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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