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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长乐摆好祭品,点燃檀香:花姨,等事情真正了解后,把母亲和乌云迁回宁氏祖坟吧,她们也该回家了。
花姨用沾了水的帕子,认真地擦拭着墓碑:是啊,小姐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忆过往,花姨仍旧愤愤不平:当年小姐真是瞎了眼,才看上徐恩义。
徐恩义是宁氏胭脂铺帮工的儿子。八岁时,宁惋兮随父亲到胭脂铺查账,遇到小徐恩义。
徐的父亲怂恿儿子把手里的木玩偶送给宁惋兮,小惋兮因此结识徐,经常吵闹着去找他玩。
宁挚才见他进退有度,眼神坚毅,认定他必有大才。在徐父母的同意下,将徐恩义接进府中,做宁惋兮的伴读。宁父妻子早亡,只留惋兮一个女儿,不舍得她外嫁,存着点让徐做童养夫的意思。
徐恩义原本无法读书识字,在宁家却俨然过上了少爷的生活。徐家父母感恩戴德,逼徐改名徐恩义,意思是千万要铭记徐家的恩惠,然而徐恩义却忘恩负义,以怨报德。
对于父母之间的往事,宁长乐了解得很少,大多从花姨那里得知。
宁长乐记事早,他其实还记得一家三口和睦相爱的场景。他常常迷惑,这些过往是否都是他的假想,根本没有存在过。
徐恩义真的是被迫娶娘亲的吗?
宁长乐也曾想过,如果母亲不曾去那家胭脂铺,如果外公没有逼徐恩义娶娘亲,如果他从未出生,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
他的娘亲必定是江浙府人人艳羡、最明媚可爱的姑娘。
长乐,别听徐恩义辩解,坏人总会为自己找理由开脱。当年徐家主动提亲,老爷甚至再三确认徐恩义是否真的愿意入赘。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老爷早已把徐恩义看做半个儿子,绝没有强求的意思。
提起徐恩义的名字,花姨眼神尽是厌恶。
她冷笑道:他们两日后会经过终界山,那里地势狭窄,常有匪徒出没。我已经买通押送的狱卒,到时候会把他们扔绑在那里,我会亲自去杀了他们,再伪装成土匪杀人的意外。为宁家报仇,为我的丈夫和女儿报仇。
说罢,花仙儿踮起脚尖,温柔地揉了揉宁长乐的脑袋。
这些年苦了你,从此以后,你不用再背负仇怨,好好过日子。小姐在天有灵,会保佑你平安顺遂。
宁长乐做到现在,已经够了。最后一步,理应有她来做。
宁长乐抬了抬手,让久安斟满两杯酒。
他和花仙儿各执一杯,道:送你。
一饮而尽后,宁长乐把酒盏用帕子擦干净,又亲自斟满一杯酒,倒在墓前,作为惦念。
他垂着眉眼,声音平和安稳:花姨,你的仇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谁?花仙儿不解地问道。
我。
宁长乐看向花仙儿,漆黑如墨的眼透不尽一丝光亮,我身上流着徐家一半的血。
花仙儿惊惧地瞪大双眸,却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她试图抓住宁长乐离去的衣角,却生不出任何力气。
在晕倒之前,她听到宁长乐说道我会亲自了结一切。
久安跟随宁长乐出了坟墓,不时回头看,最终没忍住,问出声:花姨会不会着凉啊?天寒地冻的。
宁长乐莞尔一笑,放心,我与伙计说好了。他一刻钟后进来抬人,送回客栈休息。
迷药下得很足,足以睡三天。即便萧厉突发奇想,有心找到花仙斋,也不会发现蹊跷,伙计会告诉萧厉,他和花姨去探店了。
冢外拴了两匹高头大马。
久安拍拍马肚子,心想,怪不得主子让自己同青牧学马,原来用处在这呢。主子当真料事如神,厉害极了。
上马前,宁长乐问她:久安,我要去送死,你也陪我一起吗?
少爷想做什么,久安就帮少爷做什么,少爷想死,久安就陪少爷一起死。久安回道。
她自出生起,就被作为杀手培养,服从命令是她学会的第一个道理。被宁长乐买下后,服从宁长乐的命令就是她的第一信条。
久安起初没有任何正常的情绪,是宁长乐一点点教会她喜怒哀乐、读书识字。
宁长乐从怀中掏出一张褶皱泛黄的纸张,塞到久安手里。
他说: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你,你没有名字,花姨让我给你取名。我说我讨厌给别人取名,让你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久安点点头:我记得。我给自己取名叫久安。因为觉得长乐久安是个非常吉祥的词。
那是我想教给你的第一个道理,可惜你一直没有学会。久安,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做主,而不是由别人来决定生死。你手上拿着的是卖身契,从此之后,你是自由的。
宁长乐像花姨似的,温柔地摸了摸久安的头顶。
久安还没明白过来,晕倒在宁长乐怀里。
迷药不在酒里,而是在祭奠的香里。宁长乐提前吃过解药。
宁长乐把久安扶到一旁,拿过包裹,翻身上马,消失在远方。
第30章在宁长乐的心中,他真的
徐恩义在做梦,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像个旁观者,不断回闪少年时的生活。
徐恩义梦见自己睡在家里的草席床上,身下的稻草毡子太老旧,有的地方平,有的洼,咯得他极不舒服。
徐恩义靠着床,背对父母。家里不舍得点蜡烛,月光朦胧,把父母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冬夜森林里的树杈,黑黑森森地印在泥墙上。
徐恩义盯着父母的影子出神,眼泪一滴滴坠落,咬着唇无声地哭泣。
白天,父母逼迫他把唯一的玩具木偶猴,送给主家的小姐。
那是他攒了好几年才买到的新玩具。徐恩义不想给,父亲却不断用眼神瞪他,仿若要吃了他一般。
他的耳朵清晰地听见父母透着喜悦的商量声。
父亲在说,主家小姐很喜欢他,主家老爷赏了父亲一两银子。娘亲在说,今日买米,卖家忘算一斤的价格,白赚一斤米,可以多吃好几日。
他们都很高兴,徐恩义的心却像被狠狠握住,揪得生疼。
徐恩义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的自尊在不甘地咆哮。
梦境一转,徐恩义已身处宁府。
宁家小姐任性地摔断一支缀满红宝石的簪子,宁老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抱着女儿,小声地哄。
他看着红宝石在石头上摔得粉碎,想起父母一辈子赚的银子都不可能买得起一支簪子,心痛得无法喘息。
徐恩义在宁家好吃好住、读书识字,每月会回家三次。
在宁小姐摔碎红宝石簪子后,徐恩义回到家,告诉父母,他不想再回宁府。
宁府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宁府的仆人表面和颜悦色,背地里却嘲讽他命好,麻雀飞上枝头,其实什么都不是。
父亲用麻绳把他吊在横梁上,狠狠地抽打。
父亲骂他目光短浅,骂他不懂事,娘亲在一旁凄厉地哭泣。他好像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只是想回归正常生活而已。
从此后,徐恩义再没提过离开宁家。
他讨厌宁小姐。讨厌她的软弱,一只老鼠就能吓得哭半响,非让他来抓;讨厌她的任性,出门踏青不小心崴脚,还非要逞强去看美景,让他不得不背着走了好长一段路;讨厌她的笨拙,一篇汉赋讲很多遍,也不明白;讨厌她没有边界,闯入他的房间,翻乱画纸
他如此讨厌她,却不得不耐心地陪她一起长大,不得不在父亲的以死相逼下,娶她为妻。
新婚那日,他觉得自己是货物,是条被炙烤的鱼,无法呼吸,无法逃脱。
徐恩义从梦中惊醒,梦里的最后一幕定格在宁惋兮羞怯怯地把亲手绣的荷包递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