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遥望之方向。今夜守岁,按祁国风俗,就是照岁。宫阙皆明,燃着灯火,以至于夜色模糊,难见星芒。多望一会儿,方见那北天尽头耀着三五个星子,一闪一闪,忽强忽弱, “殿下,这世上最好的那些东西,从来不讲时间长短,也不该用长与短来定其好坏。有过便很好。能在折损之前被保全被珍藏,而不至被岁月磋磨最后面目全非,更是好中之好。” 顾淳月看着她的侧脸。 忽然欣慰又悲哀。 而终于确定自己长久以来完全出于直觉的观感:相比晚苓,她更适合站在顾星朗身边。 可惜了。 “他是国君。雪音。” 阮雪音有些震动,回转头看她。 “你说的,我都认同。将心比心,我也不愿与人分享夫君。但你我间的差别在于,我的夫君可以选择,你的夫君不能。他所站的位置限制了他的自由,你站在他身边,也就不得不一同被限制。你陪伴了他这个人,便要陪伴他的命运。而他的命运需要你妥协。你是可以选择一走了之,捍卫你们也许有限的完美岁月,” 她亦抬右手,轻抚上自己小腹,像是完全无意识之举, “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会诞下他的孩儿,你们的一切,血液、发肤、性子、过往会通过另一些生命紧紧相连,会延续,会长久。真到了那一日,你不可能如此刻说的这般,全无牵绊,转身就走。” 不会。 阮雪音心道。不会有孩儿,不会有延续和牵绊。 正因为不会,她才敢这么说。 早先席间饮酒之心绪再次漫上来。十二月最后一日出离温柔的夜风打身前经过。 却毕竟是北风。 她忽然觉得冷。 第二百八十七章 灯未央,不见度年年(下) 这场枫林对话是何时、怎样结束的,阮雪音已经不甚清晰。 酒意像是上了头,她从宁枫斋一路走回折雪殿,越发觉得冷,冷且混沌,鼻子被夜风吹得微酸。 进了殿门,灯火通明,满庭冬日花枝皆掩在光影之中。她稀里糊涂回到寝殿,便见顾星朗已经换了寝衣,正坐在东窗下弈棋。 自己跟自己对棋,一个人同时用黑白子。是他日常游戏。他坐在那里,像漫长时间尽头唯一确切而温暖的灯色。 “被长公主叫走了?”听到动静,他抬眸,并不起身,含了微笑遥遥看她,一颗白子尚在指尖。 以她心性定力,淳月也奈何不得。他并不担心。 她却不应。亦不动。站在原地也遥遥看他,鼻尖发红,脸颊也红—— 是吹了风?他暗忖。今夜风小几近无。 酒劲还没过吧。筵席上她饮得不少,他大约瞧见了。 而神色不太对。 遂起身,抬步过去。阮雪音也抬步过来,走得有些,踉跄。 当真是喝多了。他再忖,加快迈了几步,两人至寝殿正当中归于一处。 “为难你了?” 阮雪音依旧不答,也不看他,而突然上前再半步将他抱了个满怀。 纤细双臂环过来,整个人钻进来,酒气和温香同时上升没入鼻息,顾星朗措手不及,被此一番前所未有之主动震得心下失序。 他习惯性抬臂也拥上她,半晌再半晌,总算憋出一句问: “怎么了?” “顾星朗,” 你怪我么。 她心道。终究没能问出口。 为数不多几次她直呼其名的情形里,没有哪次是这种语气。顾星朗思忖一瞬, “是孩子的事?” 阮雪音心下一跳,继而狂跳,越发不能抬头,沉沉埋在他左襟。他的心跳声也入耳,蓬勃如春日轻雷,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这般好看的人,连心跳声也是好听的。 “早晚要被责难。”他道,似带了笑意,“我以为你已经准备好了。不是说过么,此事无先例,只能慢慢摸索。我是不怕的。”他捏一捏她下巴,太熟悉,不用低头,抬手即中,“长公主一席话,受影响了?方才又跟你说什么?” 他不知道。自然。怎么可能知道呢。 “你就多给我生几个孩子。”他继续道,仿佛笑意更盛,“最好十几个,有儿有女,叫他们无话可说。不就是皇家之鼎盛繁茂?谁规定不能是一母所出?” “没有这么简单。你明知道。”阮雪音失笑。他说得理所当然又毫不费力,还十几个,像小孩子发白日梦。 “把复杂的事情往简单了想,再以应对复杂之手段相抗,才最有可能解决问题。所谓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否则便是自己吓破胆而找不到出路。” “如果,”她踟蹰片刻,好在不用目光相接,“我生不了那么多孩子呢?如果一个也没有呢?” “怎么可能一个都没有。”顾星朗挑眉,捏着她下巴抬起她的脸,红晕未褪,酒气甚浓,“你在质疑我吗?” 这个幼稚鬼。阮雪音心道。 “顾星朗。” “放肆。”语气与用词全不匹配,温柔叫人失序,“也不是能这么随便叫的。干嘛?” 脑中心下盘旋过好几句话。 终都化作沉沉叹息。 而就着仰势再抬寸许,她至他唇间轻碰了碰。尽是酒气,尽是松柏甘洌与橙花馥郁。 顾星朗呆在当场,反应片刻,低头去回。也是浅回,他没搞清楚状况,她亦从未这般主动过。 而松柏甘洌与橙花馥郁没有就此散去。 它们缠了进来。 她亦缠上来,双臂环了他脖子。 顾星朗瞠目,下意识回应,内心却挣扎,很想问她是否还有别的事想说而没说。 终于没能绷住。 他微微发力,熟练一捞,将人抱离厅间。 此夜风小几近无。 风小几近无,北风似东风。顾淳风坐在灵华殿前庭那棵巨大的荷花玉兰下荡秋千。 座下竹管依旧是那年的竹管,手中皮革绳也是那年皮革绳,她从不曾想,秋千这种看似不经风的东西,竟能一旦扎起七八年也不坏。 或也是阿姌手艺好?一个相府小姐,浮沉异国深宫数年学了一身有的没的手艺,写进话本子里也算得上有趣故事。 有趣得不掺任何悲伤的故事。回忆的玫瑰色氤氲。 回忆总是有好有坏。但回忆的玫瑰色氤氲只有好,没有坏。那些氤氲将坏也变成好,悲也变成喜,大约人之天性总是难于反复沉湎而终忍不住要向前看的。 为了向前看,便要记得那些好的,又将坏的通通消化,封存以为力量。 荷花玉兰常绿。冬日无花,叶片却依然厚实深沉。顾淳风飘摇在树下,这般想着,仿佛阿姌就在边上,在北风似东风的刹那春暖中一下下推着她。 再没人推得出那样的弧度,就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