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转脸看她,话到嘴边终没出口。 “陛下,请。” “朕虚长你月余,一向是让你先。投吧。” 半刻无人动。日影徘徊在二人脸上,太亮,又远,哪怕对望也根本辨不出神情。 阮雪音微蹙眉盯着白君一举一动。 纹丝不动。该是痛起来了,在忍。 安王妃来了么。她想再催,侧目见段惜润也有些焦灼,只好自己回身胡乱张望。 树影重重,热浪裹着花香熏得人头晕。她这才觉得渴,舌尖抿了抿唇,眯着眼细扫过一望无尽的南国芳木,终于看到与她们所立处几乎平行的好几里外,同样在宫墙边缘,站了一个人。 巨大如伞的凤凰木正值花期,火焰般花冠烧得一树涅槃,那人立在宫墙边火树下却穿了一身浅黛蓝近乎水的衣裳,与天色相融,若非有意寻觅实难瞧见。 安王妃。 她来了。正凝神望场间赛局。 是望,不是观。不知何故,隔着相当距离,阮雪音直觉得她没有看进去。 没有在关注进程、忧心结果,只是全无波澜地看人又或看壶。 看风景。阮雪音结论。最准确。她望着空地上二人和你来我往的投掷,只像在看风景。 第七矢了。箭矢落玉壶之声不断传来,慢而有序。阮雪音转视线回场间,但见白君与安王都还如掷第一矢时,位置、站姿、投掷动作,半分未改。 明明是颇热闹的游戏,却似一出默戏。 宫门半掩,两军相持,二位年至五旬的长者在阵前投壶。 第七矢落壶,依然是平手。而白君须发皆开始抖,这般视距,以阮雪音之目力全神贯注盯,看得极清楚。 “姐姐,父君是在抖么?” 原来这般明显了。安王发现了么。“嗯。”阮雪音答,“引凰台下伏了多少人你可知道?” 段惜润一呆,“引凰台下有伏?” 阮雪音转身便要沿暗梯下去,却在这时候听得一声啪嗒。 比箭矢落玉壶之声要闷,且干瘪,不甚悦耳。她回身看,第八矢落在了地上。 白君输了。 “三十年前,陛下也是这样输的。”安王淡声,“最后一矢未中,前功尽弃。” 白君没说话,径自转了身。该是忍到了极限,他一步一停,整个人都有些扭曲。 持伞护卫上前再次将老者完全遮蔽于阴影中,一步一停变成一步三停,阮雪音盯得眼睛都酸胀,生怕那伞突然停了再不移动。 “今日是该输。”却听颤巍巍人声自伞下荡出,比早先更显得苍老孱弱,“三十年前那次,我让你的。今日你若当真上了引凰台,也是我让你的。” 他没说朕。 巨伞持续移动,安王似忽然生了怒: “为什么?” “朕是天子。”伞下再出声,苍老孱弱却遒劲,仿佛穷尽了毕生力,“想让便让。” 安王的脸霎时变得灰败,像凤袍老者的须发。 正宫门外忽蹄声风声大作,兵刃出鞘,洛王的左手外翻高举在空中。 一声极清且利笛音旋即响起。引凰台下并四周宫墙内万箭如雨射出。 “接你父君回却非殿,就说,故人已至。” 阮雪音说完这句,不待段惜润答,转身快步往那棵凤凰木下去。 第433章 少时春夏 兵刃相接马蹄踩踏之声在正宫门内爆发出一浪接一浪的声潮。 却非殿被锁在高木阴翳丛丛屏障之后,寂若无人。 阮雪音带着安王妃一路入大门,过前庭,宫人们皆垂首,凤袍老者坐在正殿内台阶上。 年至五旬观之如六旬的老人家这般坐在台阶上,室内幽暗,兰香阵阵,不知何故,阮雪音觉得那就是个小孩子。 安王妃出现在门槛阴影中,老人抬眼。阮雪音转身快步离开,仿佛听到老人喊了一句: 阿慈。 是哪个慈,她并不知道。 也真的很想偷听,不是君子所为。 她出了大门。 “陛下请姑娘就在此等候,不要离开。”一名宫人追出来,低眉敛声。 “好。”阮雪音颔首,又朝着声浪如山海的正宫门方向望,浓荫蔽日,只闻无尽厮杀。 她忽觉乏力,口干舌燥,腿脚亦软,干脆就着身后大门外台阶坐了下去。 不知里面那位是否仍坐在台阶上。她撑两肘于膝盖,托了腮,眼皮直耷拉。三日昏睡,各种药效该已在体内相抗相融殆尽。 只余困倦,酸软至极。 她不敢睡,也没法唤人要茶水吃食,更不能离开。且再撑一撑吧,也就今日了。 “阿慈。” 正殿空静,老者独坐阶梯,浅黛蓝衣裳的妇人站在他跟前。 “陛下唤错了。我不叫阿慈。我也不姓王。” “我知道。”老者但笑,拍一拍身侧台阶,“过来坐。” “陛下知道什么?” “你不叫阿慈,也不姓王。” 像哄小孩子。 妇人站着,居高临下看了他好半晌。“我今日为何来见你,你知道么。” “知道。都知道。”老者也仰着头看她,“他会赢的。” “他赢不赢关我什么事。”妇人骤然蹲下,平视老者已见浑浊的眼,“你们谁赢,我都讨厌。你们都姓段。” 老者默了半刻。“你可知我为何把君位予了他。” “我不想知道。” “他登了大宝,你就是皇后,下一个登大宝的会是你的孩子。我总想着,这也算一种弥补。阿慈——” 妇人轻声笑了。“我的孩子登大宝,这片国土还是姓段。让一个掺了我们家血脉的段姓孩子为君,这叫弥补?” “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阿慈。”老者阖眼一瞬,“先辈们的恩怨,代代相传何时了。我们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不过是些家训。” “不过是。”妇人重复,语声骤沉,“全族的性命,你知道是多少人。家族覆灭断子绝孙,这不是家训,是血誓。” “你就还活着。说明当年有人活着。你们家没有覆灭,一直传到了你这里,何谈断子绝孙。”老者声量却轻,不知是说不重还是不愿说重, “你不姓王,三年前我就知道了。按百年前规矩,我该杀你。但我没有。阿慈,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选择,此朝我为君,我对你,对你们家,没有赶尽杀绝。我甚至以此为最后凭据决定将君位给他,就是为了能让程——” “百年前的杀戮和背叛,是不能用这种方式化解的。”妇人淡声,“人命是用人命来抵的。” 凤袍老者似用光了最后气力,连坐在台阶上都觉疲累,双手撑地,沉沉喘气, “我病痛大半生,唯一的儿子早夭,段氏正统断在了我这里,还不够么。” 妇人一直无波的眼里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