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虑霁都,想快马悄回一探究竟吧。” 毕竟相伴逾十载,铁树也开花。顾星朗但笑不置对错。“昨夜朕与纪桓树下相谈,你都听见了。” 劲风刮得耳廓辣,片刻后沉疾答:“听见了大约一半。” “你始终栖在树上,听得见便都能听见,为何只一半?” “回君上,”似不好答,他又顿了顿,“臣当时,饿极。” 顾星朗全不意是这个缘故,没由来想笑,“待会儿找个地方吃些。这两匹马能站在原地一夜必也无人喂食,总要吃饱了才跑得动。” 马食好找,满山草料,但人食——现猎现烤耽误时间也易引事端吧? 至那水草丰美之地停驻时沉疾方知人食何来。 竟是昨夜那些糕点被顾星朗用帕子包了几块揣在怀里。 他伸双手要接。顾星朗忙挡开,“点心拿走便是,帕子不许碰。” 沉疾方注意那帕角绣着朵橙花。祁宫岁月久,他如今最认得橙花和芍药。尽管阮雪音和顾淳风都不擅刺绣。 这朵便绣得难看。才会被君上宝贝似的随身带。 他嘿一笑拿走吃食,顾星朗蹲去水边荡手帕。 “你既知要匿且很可能须匿上几天几夜,怎不备干粮?饿得这样。”他认真荡帕子确保不留残屑,背对着他。 沉疾如实答是分给了段惜润,一边吃,迟疑问:“以为君上昨夜不吃是怕——” “怕有毒?女君还没那么蠢,投毒杀朕,上赶着给开战灭国递机会。” 确是此理。 “她不蠢,其他人就不一定了。”顾星朗再道,“为大局放眼量的毕竟少数,看事偏激的也自有人在。” 沉疾点头,“早先白国兵士们为护女君冲上引凰台那般声势,便不寻常。” “不怕明刀明枪,最怕浑水摸鱼。”顾星朗涤完帕子拧拧干,捏在手中待风干,“你听了些朕与纪桓对话。那么再试试答,朕为何不选由柴一诺护送回国。除了方才原因。” 那对话有关君权,也关世家。沉疾手中点心还剩半块。“君上是,也不放心柴家?” 顾星朗笑笑,走回那匹照夜玉狮子旁,“你跟了朕这么些年,见过朕长久信谁么?” 沉疾认真考量,脑中盘桓人名和脸。 而忽明白此问深意。 君王独,谁都不尽信,谁都只信一时,但千军万马之中他择了一人长久信,今日此刻,由其随护归朝。 “臣万死不辞!” 顾星朗眼看着他手里半块糕随跪势洒下些细屑,复笑道:“行了。没有旁人,你我还如昔年在不周山一样,不必君君臣臣。吃饱了,继续赶路。” 马踏山林,日光以肉眼可见之速转淡最后消逝。白国中北境连日经重兵,如今又逢城池交接,照理该不乏百姓迁徙,更该有原本的北境守军南撤,偏不遇人,可知沉疾是挑了僻之又僻的路线。 入夜便更遇不着人,四下黑沉,月光穿透落枝。 急赶路,久了仍须说话提神,由顾星朗起头,两人有句没句说起十二年前不周山那段因缘,忽至的雪崩,天降的少年。 “每遇危险总有你。沉疾确为神兵,可遇不可求。” 沉疾还没听过顾星朗说这种话,半晌回:“君上谬誉。除开那一日机缘,此后臣每每及时出现,都是君上提前排布。连沉疾二字,亦是君上予的。” “我那时候才十岁。你年长些,倒愿接受个小屁孩儿赠名。” “这名字,臣挺喜欢,简洁。” 顾星朗默了阵。“还会想起原来的名字么?” 沉疾默了更久。“那时与淳风殿下讲不周山过往,提过。此外,很少再想起。” “你与淳风,是可惜了。” 他道可惜,却不劝不问;为何可惜,答案也如话音飘逝在风里。 越整个白国北境近原祁南边境时长夜过半。 丑时末尾,寂静非常。南境守军余部中多数跟了柴瞻在韵水,后宁王携官员入白该也带走了不少,以至此刻,边营似空城。 幸得她在祁宫压制,没调出十万二十万禁军南下“护君”,否则霁都此刻,或在明晨,可能也会被做成“空城”。 “为尽快至霁都,捷径两条。一条多经城镇,一条仍走山野。”沉疾在漆黑中轻禀。 顾星朗眯眼眺根本瞧不清的国境线。“你说哪条更好。” 自己国土,本国城镇,地方军兵也都是自家人,遇险便会出手护,照理该选前一个。 然深更半夜,少杂念的自家人多在安睡,反而“有识之士”,如虎狼蛰伏。 尤其这祁南曾为信王孤岛,便经过了盛夏天长节清洗,野火烧不尽。 但山野便无伏么? 沉疾比他更踟蹰,心上千斤重。 “走山野吧。”顾星朗很快定夺,“是不是会经潜龙道?” 沉疾应声肯定,两人策马北行。 夜风呼啸,往北愈冷,祁境内此夜多云,月光被遮难照前路,第一波伏杀起于旷野间。 浓黑一片,高草足够深伏,嘹亮马蹄声是天然的靶,弩箭围扫过来携飓风带阵雨。 互不可见只能听声辨,弊亦是利。靶子清晰,到底在移动;射击视野模糊,也就难免失准头。绝对人数悬殊无须较量,两人自踏上北归之程便定下了一路狂奔这唯一对策。 嗖嗖箭声追马蹄震响掀得夜鸟惊。 利刃三番碰衣袂过肩梢,顾星朗方想起后背上有昨夜剑伤,不深也就没管。 过旷野追击声显著低下去。 “君上?” “没有。”没中箭,“你?” “也没有。” “祁君引凰台遇袭后再次失踪。该传的这个吧。玩儿过一回的把戏,他们也学着了,猜得朕会私潜回来。最后一试。不来个连击还怎么赌。” 他没说他们是谁。 沉疾默在夜风里少顷,“君上不如换忽雷驳驭使?或者,与臣一骑。” 第七百二十二章 敌众 直至雪白的照夜玉狮子在第二波伏击下连中两箭开始慢,顾星朗换忽雷驳与沉疾一骑,前者驾马,后者左手持刀右手举弓防御。 “这种时候方知铠甲要紧,能挡去大半箭袭。”顾星朗其实穿了软甲,出霁都便穿着,所以昨夜剑刃虽利终究只浅破皮肉。他既知刀弓无用,沉疾不过有甚用甚,挡半寸也是挡。 忽雷驳高大胜过奔宵等一众名马,两个男人同乘倒绰绰还有余。“我大祁将士皆为君上铠甲,沉疾亦然。” “你听了我与纪桓对话,仍这么觉得?” 如此情形下还能言要事如谈风生,唯有顾星朗。“是。臣赞同君上言,能为生民谋福祉真正造就海晏河清,无论一人还是一群人,都值忠义相护。臣信君上,是那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