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砚离他们最近,也隔了有一丈远,一等再等眼见二人帽缘白绒间都堆了雪粒子,终于擎伞上前。 伞大够挡一双人,也便沉,顾星朗不动声色接过,举在两人头顶。“去明光台看雪?” 祁宫制高点,览整座国都,国都将被雪覆,想想已觉壮观。 阮雪音点头。 明光台便在御旨示下后、二位主上抵达前准备万全。 因皇后畏冷,高台上炭盆相连,帷幔低垂,将热气尽拢其间。茶食亦都滚烫着被端上来,阮雪音饮下两碗姜汤,又吃些软点,渐觉热血自丹田往四肢百骸,人暖过来,困意始生。 远近城阙屋瓦间,积雪还薄,正以肉眼可见之快变厚。顾星朗似在听雪声,又似在数瓦片,总之神思皆远,直到阮雪音悠悠开口: “让他去西境吧。” 那头没立时回。 雪声簌簌响在天地间,纵横街道上偶有一两个黑点移动,是早起的百姓,为睁眼忽至的初雪收拾门前。 “旧的还是新的?”半晌他问。 旧西境是从前祁崟边境,也就是如今祁西新区的东缘;新的,自然便是昔年崟国西境,青川之西,继续往西,高原连深谷,日夜跋涉可抵不周山。 “新的。”阮雪音轻答,“旧西境虽设了小范围关隘,”为刚开始融合这几年的稳定故,“让沉疾去守,大材小用了。” 其实去守新西境也很大材小用。毕竟再西人迹罕至,更无国家。两人都心知肚明。 “他自己跟你请的?” “他问我意思,我建议的。” “他同意,请你来谏言。只是戍边,还是掌兵?” “全凭君上定夺。” 雪声又在天地间震响片刻。阮雪音忽觉自己出生那日所谓雪声似雷,也许非讹传,乃实景。 “他护驾险丧命,居功至伟,休养近整年方愈,一朝往边境,不可能屈于人下,须为边将之首。”许久顾星朗又回。 “君上认为适宜便好。” “问题是,你觉得适宜否?谏言的是你,断没有话说一半的道理。” 顾星朗转脸瞧她。若非他神情依旧温柔,语气也柔,单凭遣词造句,极易引误解。 “臣妾以为,可以掌兵。” “他心意定了。” “是。” “几分可信?” “十分。” 顾星朗一直温柔的眉梢动了动。 眼中明光亦动,探询意味。 “那些已具嫌疑的世家,最后若被坐实,君上打算如何处置?” 显然他在等她说沉疾十分可信的缘故,而她绕开了,或者说正用另一件事来试探他对沉疾之事可能的态度。 “怎样算坐实?” 这也是阮雪音最费解之处。 亦是沉疾唯一没对她坦陈之处。 或者他也并不知? 自来改天换日,无论立新君还是定新制,免不了刀兵之助,用不用、用多少是一回事,总要有。 而这些深谋者,无论主副,从阿那坦到世家,其刀兵在何处呢? 仍在君王手中。百般思量,阮雪音只拿得出这一种解释。所以他们一直在引势、促势,最后借势,便如阿那坦嘱咐,循大势而为。此亦是世家长久得匿于棋盘中而不被发现的原因。 她没提阿那坦,只将这番推测以世家之名讲出。 “我也这么想。”顾星朗点头,“所以坐实之时,必已到你死我活之际。都你死我活了,如何处置,无须讨论了吧。” “你会等到那时候么。”她不再看他,转望帘外雪。 “我要等到能将整件事彻底解决的一刻。这样我们的孩儿,或者小漠即位时,才有真正清定局面。” 他从未亲口说小漠乃继承人之选。但当然,从她头一年赴夕岭便很明确,如今公主降生,小漠依然在列,差别只在先后——倘真如以往戏言,他愿册朝朝为皇太女;倘若他们最终只有这一女。 而整件事,到此刻为止已经庞大到跨越国界、跨越时间,甚至成谜的三百年寂照阁亦在其中。 阮雪音相信所谓大势,如果真有凭据,答案就是河洛图。 老师言寂照阁或于此朝被打开,原来不是推测,而是预告。 “他说木芙蓉。”方拾起昨夜出宫初衷。 顾星朗稍怔旋即懂,“是哪季开花?” “秋。” 无尽夏、木芙蓉与雪滴花,便假设此猜有理,还差一朵春。 “其他几家,我着人在暗访,目前为止,没有所获。” “如果世家队列,两国皆有,那么北边或具线索。” 顾星朗点头,“总归要书信竞庭歌,问问吧。” 雪声似减,却并不因势头变小,而是城中苏醒,扇扇门窗开,大人劳作,孩童裹得圆滚滚跑出来。 积雪渐成阵势,有耐心差的孩子等不得雪停,已是蹲下开始堆砌,很快引得附近玩伴加入。 雪人许久未堆成,倒是雪仗打了三轮,笑声破雪雾遥遥传过来。 “都说孩童笑声如银铃,”顾星朗且笑摇头。 “原来说的是女孩子。”阮雪音会意接上,也微笑,“这些小男孩,个个声如洪钟。” 顾星朗忽想起什么,转头问:“女课,还要继续么?” 这话原本突兀,但于昨夜之后被问出来,显得有的放矢。 尽管阮雪音并未将与沉疾的谈话内容完全托出。 “无论如何,女课乃世代进步之举吧。深泉镇里,不就在行?” “嗯。”顾星朗应,格外悠长,重望漫天雪雾,双眸微眯,似被雪色灼了眼,“好。” 是这声好又或是他神情叫人不安,阮雪音一时分辨不出。“回罢?孩子们该醒了。” 顾星朗收目光,再看向她时眸子已清明,素日温柔。“正好带她们打雪仗。” 第七百九十九章 国之柱石 竞庭歌收到阮雪音书信那日,苍梧寒冻,师生十余人窝在烧着地龙的讲堂里,都觉一直不下课、不出门,也挺好。 却当然是要下课的。粉鸟丢信于窗台,竞庭歌展开只瞟了一眼,便知要紧,专程去了里屋看。 以至于御驾移进淡浮院,她全不知,读到最后一句“阿岩康健、一切安好”时门恰被推开。 慕容峋声起,竞庭歌反手塞信入袖中。 “左不过阮雪音的信,我一向不看,藏什么。”粉鸟过穹天,他刚望见了。 也是。竞庭歌自知心虚反易坏事,将那三张纸又拿出来,光明正大叠好,重揣身上。“方才臣又不知是君上。随便闯个什么人进来,自然得防。” 慕容峋桌前坐下。“这么长的信,三张纸,有要事。” 竞庭歌坐去他对面。“顾星朗抓了肖家的把柄,可治重罪,没声张,将那件事换出来了。算是又逮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