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泪还是霎时涌出,全靠着被阮雪音提前构筑的行动意志,下马,跑向车门。 和车前那人只剩寸许距离,她还是没能看清脸。 是因月光不亮么。 还是眼泪太多呢。 但她看清了他的眼,那瞳中满是错愕,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阮雪音快速擦过跳上车,低道一声“逃命”—— 那错愕方汇聚成,是笑意吧?纪晚苓来不及看,赶忙进车厢,浑浑噩噩听着车轱辘声、马蹄飞溅声再次震响,又听见阮雪音极简而极精确地指路,渐渐那些声音都消失了,脑内只剩下月光之中,他的眼睛。 因最终还是要西行,他们须绕上一段再折返,错开追兵。阮雪音强忍着愈发严重的痛与痒,双手互掐转移感知,坐靠在门边不敢懈怠。 阿香知她受了伤,陪在车里,冷不防瞧见药箱,赶紧撒开膀子翻腾。 “殿下,有没有可用的?” 殿下怎能受伤,让殿下受伤了她阿香对得起谁!满脑子这些念头,恨不得手脚并用将对的那瓶药揪出来,偏阮雪音忙着指路根本不理她。 “殿下,殿下!” 她捧着打开的药箱到她跟前,这样阮雪音不回头也能看一眼,然后给出指令。 其实没有特别合适的,暂缓罢了。阮雪音轻道“红色瓶子”。 阿香赶忙照办,顾不得规矩,蹲下撩开阮雪音的裙纱便要涂抹。 细小的血色伤口布满玉白的双腿,有些地方还能瞧见短而尖利的小刺,触目惊心。可马车颠簸剧烈,不好下手,阿香干脆握住阮雪音的脚踝将她两腿抬起,平架在车座上。 纪晚苓被眼前大动静唤醒,挪过来,“要帮忙么?” “有劳瑜夫人!” 阮雪音全副心神在外间,任由她们摆弄,腿上痛痒丝丝钻进骨缝,又钻入心里,但人果然便是这样——有更大的风浪在前时,脚下坎坷便不算什么,但凡不是要命,全都能忍。 上官妧早先说她无论如何逃不掉,是除了木楼周边、沿途还有兵马拦截的意思么? 蔚西的兵马已经大部分去了祁西战场,最新的消息是阮仲领剩余军兵南下扫尾,完成国土收复——大风堡北麓还有一点点驻军,阮墨兮又拨了人给上官妧木楼中使用——已经是全部了吧,哪来那么多兵! 她几乎要肯定,上官妧在使诈攻心,迫得她不敢全速西行。 却在下一刻感受到巨大的威胁,不是军兵,更像顾星朗身边那种暗卫,鬼影般,朝着车队幢幢而来。 “有刺客!”便听外间驭马的纪家随护大声示警。 上官朔留了些高手给文绮,曾在蔚南那间梨树小院护卫多年,白国罗浮山一役,这些人还追杀过顾星朗。【1】 文绮已死,她的人马,当然就成为了上官妧的人马。 这领悟来得有些迟,尽管悟与不悟,似乎也无甚区别。 而纪晚苓这些随护,又是否纪门死士,可堪抵挡呢? 兵刃相接声在暗夜里脆亮地响起来。 阮雪音关上门,试图思考若不敌,还能怎么办,腿上痒意与渐渐明显的肿胀感却叫她脑力不足。 “他——”却听纪晚苓急声,眉与手俱拧成结。顾星磊还在车外,整个队伍已被迫停下。 阮雪音尚未答,却见她蓦地拉开车窗喊:“保护驾车的公子!” 刀兵声在无限逼近。 阮雪音甚至来不及问纪晚苓这惊鸿一瞥窗外景,战况如何,对方几人。 无限逼近的哪怕只一名刺客,足够了结顾星磊和车中的她们仨。 阿香已经挡在车门口。 顾星磊坐在车前看着那蒙面人挥刀而来。 他原就失了身手,又无兵器,几乎是等死。 却在刀刃袭面的瞬间,眼前银色的剑光一闪,竟是被生拦下来。 第三拨人! 他看得清楚,不是纪家的随护,也蒙着面,却与刺杀的那拨装束相异。 阮雪音也听出外头异样,撑着身子往门边,“怎么?” “友军。帮我们的。”顾星磊快声答。 “你没受伤吧?咱们直接驾车走!” “好!” 随这一句答,马匹嘶鸣,车轱辘应声滚动。 “主上留我等在此为殿下保驾!”忽闻窗外起人声,“殿下只管继续西行!” 危急时刻尤其病痛之刻,当真不能听关于他的任何,主上二字都不行,教人软意志。 “他——” “十名暗卫,主上带走五人留下五人,让我们沿棉州往西的路上静候,以防殿下遭遇不测!他在不周山等您。” 【1】595闻香;715她说 第八百六十九章 世有贪嗔痴 飞驰的逃亡队伍从暗夜奔进黎明。 纪门死士与天子暗卫并肩御敌,有跟上来的,有断后的,自然也有牺牲的。 以至于随护车队的人员亦发生了改变——黑云骑几名姑娘都在,余下是天子和纪门两方人手的掺杂。 晌午到来时,他们跨进了此域东西部之间的分水岭。 阮雪音精力耗尽,吩咐可以稍作休息,一头栽倒车内。 阿香吓得不轻,张开嘴却发不出声。纪晚苓不懂医理,勉强摸摸阮雪音额头,有些烫,猜测是因伤和累发了热,脱下罩衫搭在她身上。 “瑜夫人,好像有行装。”阿香急急车里望,方见昨夜发现药箱的位置,旁边还有个更大的箱。 是了,阮雪音从锁宁旧宫出,长途跋涉不会不带行装。纪晚苓忙与阿香打开箱子,翻出那件绛红斗篷,给阮雪音盖好,又将罩衫裹成一团垫在她后颈。 半炷香后马车停,四下悄静,只闻鸟鸣,该是彻底驶进了山里。 纪晚苓命阿香好好守着皇后,拉开车门,却不见前室上的人。 她心跳复快起来,强压着跳下车,问了近旁自己的人——他们都不认识顾星磊,只答主子话,说车夫拿着所有人的水囊,去附近取水了。 纪晚苓问清方向,便要去找。两名随护紧跟,被她制止——约莫能听见流水声,所以不远,应该无碍。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有第三人在,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即将发生的这场,重逢。 绣鞋陷进微润的土地,矮小花草便随之弯折。她脚步有些虚浮,每一下都似踩在棉花上,偏视野无比清晰,很快望见了水流,和蹲在水边的人影。 竟然完全陌生,无法与记忆重叠,以至于昨夜充斥她整个人的惊涛骇浪像是幻觉,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双脚踩空的失重感。 那人却在这瞬间听到了声响,转过脸来。 他愣了一下,如昨夜那般。 然后笑起来,如昨夜那般。 “好久不见,晚苓小姐。” 那张脸都不及这句话来得熟悉。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