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这么想?” 男人用力点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就算是现在国共两党合作了,单靠他们那些抢来的万国造武器,也不可能打得过咱们大日本帝国的正规军和机枪坦克轰炸机呀!” “哼,你倒是挺有远见。”苏清雉嗤笑。 男人当真以为自己得到了夸奖,“嗐!咱既然都在新政府当值了,那就要把自己当新政府的一份子不是?日日关注时政这都是最基础的……不过和苏科长您肯定还是比不上。” 苏清雉敛起笑,结束了这个话题,“行了,今天和我说的话不要对任何人说,等我查清楚了,好处自然少不了你。” “是是是!一定不说,一定不说。” 男人开心得嘴巴都合不拢,对着苏清雉连鞠了好几个躬。 苏清雉淡淡点头,朝他摆摆手,“你可以走了。” 男人又点头哈腰地离开,终于得了在上头跟前做事的机会,他甚至轻声哼起了小曲儿。 只是他没走几步,人还没反应过来。 苏清雉已经疾步来到他身后,一道寒光划破巷子里满是灰尘的天,赤红的血线从男人脖颈处喷溅出来。 他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只是双手死死扣住脖子上的缺口,双目圆瞪不可思议地望着苏清雉。 他不可自控地抽搐着,鲜血不停地从他指缝间漏出来,很快流了一地,巷子里充斥着血腥味。 苏清雉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被弄脏的匕首,甚至没有去看男人一眼。 因为手速够快,除了刀刃上,苏清雉没有沾到半点血迹。 他弯腰,把脏污的手帕盖在男人那张尚不及闭眼的脸上,起身重新收好匕首,然后一脚把挡在路中间那早已没了气息的男人尸体踢开。 “狗汉奸。” 苏清雉低语。 ※ 钟淮廷到家的时候,苏清雉已经在二楼等着了。 二楼是钟淮廷的房间,苏清雉的在一楼。 “你去了哪里?”苏清雉开门见山。 他手里捏着早前从男人那里得来的小相片,就说是印刷厂负责人的那张,相片一角都被他捏得卷了边。 二月的南京城总是多雨。 寒风吹的窗棂吱吱作响,钟淮廷身上还带着斜飘进雨伞的湿气。 他随手把脱下的军用斗篷挂在衣架上,转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上二楼?”钟淮廷开口,言语里带着簌簌的寒意。 苏清雉把相片拍在桌面上,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钟淮廷幽暗狭长的眸子。 “我今天去了印刷厂。”苏清雉说。 他在观察钟淮廷的反应,想看看对于钟淮廷这样一个优秀的特工来说,谎言被戳破该如何收场。 他并不确定钟淮廷的身份,只有一点敢肯定:钟淮廷一定不是傀儡政府的人。 苏清雉会自请来敌后潜伏,也是为了能亲自甄别钟淮廷的身份,他不愿看到钟淮廷被人误解谩骂。 谁都会当汉奸,唯独钟淮廷不会—— 这个念头,从在军校初见钟淮廷,便在苏清雉心中扎了根。 可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钟淮廷到底是谁的人?他又到底是不是苏清雉的敌人? 这是苏清雉必定要搞清楚的事。 钟淮廷举杯的手顿住,他嘴唇紧紧抿着,转身正对上苏清雉,剪裁利落的军装包裹出修长劲瘦的身形。 他走近几步,仍旧一言不发,只是紧盯着苏清雉的眼睛。他本就比苏清雉高了半个头,如今这样俯身压下来,背着光,投下了一大片幽暗躁动的影,那种纯男性的压迫感逼得苏清雉有些发冷。 “跟踪我?” 钟淮廷终于开口,他眸光低垂,皮肤藏在阴影里都还是雪一样的白。常年的敌后生涯并未给他的外貌造成一丝一毫的改变,他依旧是那个在斑驳树影下,举着狙击枪光芒万丈的少年。 苏清雉面前的光影被分成了好多块,他眼神有些滚烫,“没有,我只是看你走得着急,以为会有什么麻烦,我是想去帮你。” 钟淮廷微微抬起下巴,“嗯,我知道了,不过印刷厂被查封了,我忘了报备。” 极是轻描淡写,半分没有说谎被抓包的慌张。 苏清雉觉得可笑:“所以,你就仗着我信任你、不查你,吃了快半年空饷?虚报名额,整日拿着不存在的补贴和工费,钟淮廷,我怎么不晓得你还和情报站的其他废物一样,都喜欢干这种贪赃枉法的事儿呢?” 钟淮廷微偏着头,嘴角噙着戏谑的冷笑,“怎么?知道我也贪腐,你失望了?”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苏清雉知道,若是自己不说破,钟淮廷永远不会主动承认他的真实目的。 苏清雉摇摇头,捏着相片举到钟淮廷面前,“那你告诉我,他是谁?” “他?” 钟淮廷站直身体,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苏清雉的手有些不可自抑的颤抖,“他叫什么名字?” 钟淮廷沉默了会儿。 “童礼。”他回答。 短短两个字,却让苏清雉恍惚了半晌。 童礼,原来这便是童礼。 是钟淮廷心心念念的人。 『童礼,男,22岁,南京市横山县人,父母在民国二十六年双双离世,死在日军的刺刀下。』 “他,就是你在找的人?”苏清雉轻声问。 钟淮廷不置可否,只是用幽沉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 外面的雨还在下,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窗上。 苏清雉心里也泛起浓墨。 “我知道你想见他,我说我帮你找,我一直都在帮你找,可是你早都找到了也不告诉我。” 苏清雉转头,看着外边冰冷漆黑的雨幕,还有雨幕中被砸得不停虚晃的昏黄街灯,“可是钟淮廷,你一直在找的这个人,是共产党。” 汪伪政府的主张,是“和平、反共、建国”,任何人扯上“共”字,都是要被杀头的。 钟淮廷皱眉,他不耐地扯了扯领口,“童礼只是一个有良知普通人。” 苏清雉瞪大眼睛,“亲共就是有良知?那敢问钟副区长你是什么?傀儡政府的汉奸走狗?” 钟淮廷笑了下,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我自然是和苏大科长一样,只为了讨个生活。” 苏清雉看着他,深深地看着。 忍不住问道:“钟淮廷,你到底是谁的人?” 国民党,还是共产党? 钟淮廷坐回床上,面对着苏清雉,一颗一颗开始解军装的纽扣,脸上依旧挂着笑。苏清雉却知道,他这番举动,已经是在下逐客令了。 “你说呢?我是谁的人?” 苏清雉脑子里乱成一团,他叹了口气,还是慢慢起身,随手把童礼的相片扔到烟灰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