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唇扭过头,疾步往倒座房去。 林清月去倒座房的档口,容舒正在书房的廊庑下抖落狐裘上的落雪,待得衣裳上的雪沫子掉干净了,这才轻叩书房的门。 横平与常吉早就回了倒座房,书房里便只得顾长晋一人,来开门的自然是他。 立在廊下的少女着一袭白狐裘,靡颜腻理,华骨端凝,好似寂寂冷夜里成了精的雪魄冰魂。 梦里便是在这一夜,她提着灯笼出现在书房,与他同挤在一张榻上。 顾长晋本就跳得极快的心仿佛被巨石重重砸了下,那声“夫人寻我何事”从胸膛滚到舌尖,正要出口,便听对面那姑娘温婉道了声—— “顾大人。” 男人一顿,深炯的眸子难得恍惚了瞬。 她唤他顾大人,不是郎君,亦不是二爷。 “顾大人,我来是想同您说一个人的消息的。”她抬了抬手里的小酒坛,眉眼渐渐弯下,“若您不怪罪,顺道再同您讨两杯赔罪酒。” 顾长晋目光直直盯入她琥珀色的眸子里,须臾,缓缓往后一退,让出路,淡淡道:“请。” 书房里难得烧起了地龙,容舒觉着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温暖的人间,她解开狐裘,抱着酒壶冲顾长晋屈膝郑重行了一礼,认真道: “我知顾大人娶我实乃逼不得已,非汝之所愿。可惜我嫁大人时并不知大人心有所属,这才错就了一段姻缘。此事,乃容舒之过,容舒先自罚一杯,权当是给大人赔罪。” 容舒拔开酒坛的红布盖子,倒了一杯,仰头饮尽。 “阿娘知晓闻溪姑娘乃大人心上人,悄悄将她送离了上京,此事,虽是阿娘之过,但终究是根源于我。我本想将闻姑娘从肃州寻回,将大人的正妻之位归还与她,只可惜丹朱县主打听到她的踪迹时,她人已离开了肃州。县主在信里写道,闻姑娘离开肃州是为了寻人,如今县主已派出数十人在附近几个州府打听闻姑娘的消息。” 容舒说到这,到底有些惭愧。 本想将闻溪好生寻回,好生赔罪的,如今却只得一鳞半爪的消息,也不知晓猴年马月能找到人。 希望闻姑娘莫要出甚意外,若不然,她与阿娘内心难安不说,还会同顾长晋彻底结下梁子。 容舒思前想后,终是决定现下就同顾长晋和盘托出。 至少要让他知晓,她去找过闻溪了,也会继续努力弥补先前犯下的过失,让所有错位的人回到原先的轨迹。 容舒斟下第二杯酒。 “这第二杯酒,原是想着把闻姑娘送回大人身边时再赔罪的。只如今闻姑娘音信杳杳,但大人放心,我不会放弃寻她,但凡有她的消息了,定会来告知大人一声。” 话落,抬手欲将杯中酒饮下,殊料一根带着薄茧的手指横过来稳稳压住了酒杯,酒液晃荡,瞬时便湿了二人的手指。 容舒诧异抬眸。 “大人?” 顾长晋一瞬不错地看着她。 她的眼实在是生得好看,如婴儿般澄澈,灯色下的瞳眸漾着琥珀色的光。 里头有坦坦荡荡的愧疚。 也有深思熟虑后的决绝。 顾长晋从她眼里看不到任何一丝不舍、难过与眷恋。 喉结轻提,他道:“第二杯酒,你不必喝。” 停顿片刻,又道:“容姑娘此番来,可是想与顾某和离?” 容舒不意外他猜到她的来意,不带任何犹豫便道:“是。” 随着少女这话落,男人原就如鼓擂动的心几欲要破胸而出。 那样疯狂的心跳,从不曾有过。 他面上却不显半分,始终深沉如海,可压着酒杯的长指却不自禁地颤动了下。 不是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异样。 那些支离破碎的梦与古怪失控的悸动,他过往二十年从不曾有过。 先前这些梦这些悸动,并不会让他有多少与她长相厮守的心思,只会让他脑中警铃大响。 甚至压抑着寻根究底的本性不去探究他对她的异样究竟从何而来。 好似只要去探究了,有些事便要脱出他的掌控。 然而此时此刻,听见她说要和离,心中那骤然而临的剧痛让他明白,有些事已经失去了他的掌控。 顾长晋能活到今日,靠的便是他对自己的狠。 他做事从来是当断则断,决不犹疑。 便比如现在,觉察到那些压抑的情感如寒冰遇火般擘出了裂缝,他几乎是毫不犹疑便应下。 “好,此事我应了。”顿了顿道:“只现下尚不是和离的良机,还望容姑娘给顾某一些时间。” 依大胤律令,和离须夫妻二人签下和离书,再由当地衙门盖公章,将女方归回娘家户籍之后,方能正式断绝夫妻关系。 她是徐馥想要利用的一枚棋子,徐馥将她送到他身边定有用意。 以顾长晋对徐馥的了解,徐馥要他娶容舒,大抵是因为容舒唯有与他成亲,方能入局。 先时他分不清容舒究竟是不是徐馥的人,始终提防着。后来几番接触,他早就看清了,容舒不是徐馥的人,也不识得徐馥。 既如此,与她和离,兴许能将她推出这个局。 顾府到底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只是现下不能贸贸然便让容舒理由,和离得太过突兀,徐馥定会起疑。 他要寻个契机,让她顺理成章地离开顾家。 顾长晋应得如此干净利落,容舒自是不奇怪,只她没想到他居然还需要一些时日,她还以为他是恨不能明儿就同她断绝关系的。 若是可以,容舒自是希望明儿便去顺天府把官印给盖了。 只眼下时值年关,顺天府本就不接和离、分产这类繁琐的杂务。便是明儿去顺天府,也没得人给他们办和离。 忖了忖,她道:“不知大人觉得何时合适?” 顾长晋默了半晌,道:“今岁三月。” 三月。 容舒微微恍神,最初她也是想着三月同他和离的。 容涴二月廿八出嫁,她本想着容涴一出嫁便同他和离,免得祖母闹到清蘅院去。 现下她是半点儿也不在乎了,阿娘已经搬去了鸣鹿院,祖母想去闹也没得人给她开门。 只顾长晋说还要一些时日,她自也不愿坏他的事。 总归和离书她已经写好,只需到顺天府走个过场盖个官印便能成。 “既如此,便如大人所说,三月一到,我便同大人一起去顺天府。和离书我已写好,且已落了款,大人尽可过目一阅。” 说着,从袖筒里取出文书,削葱似的指悄然铺开那份文书。 顾长晋垂眸,入目便是那两个规整的“容舒”二字。 她写得一手筋骨血肉俱全的簪花小楷。 其字如人,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纸上之墨色泽沉暗,这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