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家耗费一族之力供出个秀才都是常有之事,似潘万这般一心要由商入仕的商户更是不胜凡举。 一个普通的商户之子,一个寻常的读书人,究竟为何一定将他卷入此事? 回到都察院,胡贺将手上厚厚一摞书信交到顾长晋手里,“嘿”了声,道:“总宪大人说你既是要管潘学谅的事,那便好生管到底,别丢了咱都察院的脸。这是从老尚书家中搜出来的书信,你好生整理一番,记得莫要弄丢。” “是。” 顾长晋接过,坐下翻阅。 日头一点一点攀高又一点一点西落。 快下值时,桌案上的书信已经少了一半,顾长晋正要出去续茶。 起身时袖摆带落了几封书信,他随意一瞥,旋即目光一凝,抽出其中两封来自扬州的书信。 一封来自岭山书院的老山长,亦即是潘学谅曾经提及过的余经,还有一封是出自江浙总督廖绕之手。 沿海各州府的海寇惯来猖獗,其中要数江浙与福建的海寇之患最为严重。 廖绕原是兵部左侍郎,嘉佑九年,嘉佑帝将他派往江浙出任浙江总督,总督浙江与江苏的兵务。 顾长晋放下茶盏,又坐回官帽椅上拆信。 两封信阅毕,他轻叩起桌案,反复咂摸着信中的每一个字。 不管是余经还是廖绕的信,都极其寻常。 余经在信里邀请老尚书去岭山书院访山,顺道给书院里的兔崽子们授授学。 另一封信,大抵是听说了老尚书身子抱恙之事,特地写信关怀了几句,与此同时还不忘提一嘴儿他在江浙剿海寇的几场胜仗。 余经乃老尚书的同窗,中进士后只在翰林院任职了几年便归乡开书院了。他与老尚书交情深厚,会邀请老尚书去书院倒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廖绕,他曾经在老尚书手下任职过,还娶了老尚书的侄女为妻,既是从前的上峰,又多了层姻亲关系,得知老尚书身子不好了,写信慰问几句也说得过去。 老尚书说受故人所托,余经是潘学谅的山长,这里的“故人”怎么看都像是在说余经。 可顾长晋始终觉得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 下意识便捏紧了书信的一角,然下一瞬他又松了指。 这不是他惯有的小动作,是那姑娘的。 他微微抿唇,放下了信。 昨日在草帽儿胡同,瞧见她身影的那一瞬,他的心跳几乎要停下,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她便要受伤。 直到稳稳捉住她手腕的刹那,方觉自己活了过来。 顾长晋掀开袖摆,低眸瞧着小臂处的一道血痂。 昨儿那簪子刺进来时,他心急火燎的,当真没感觉到疼。后来感觉到疼时,方知晓那姑娘使了多大的劲儿。 就该如此。 遇到危险时不可犹豫,有多大力气便使多大力气,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该回去鸣鹿院了罢。 昨儿她受了惊,今日大抵恢复好了。 那姑娘从来就不是个胆儿小的人。 男人冷肃的眉眼渐渐柔和,那些因潘学谅一案带来的烦躁,也渐渐消散。 揉了揉眉心,他续了盏茶,继续拆信。然拆到一半,忽地动作一顿,又回去细细看了眼廖绕的信。 廖绕从前是兵部左侍郎,最爱研习兵法,还曾经创造出一个名唤“回形针”的阵法。 顾长晋回想着“回形阵”的阵型,将廖绕的信依据那阵型,一个字一个字抠了出来。 终于明白蹊跷之处在哪,廖绕在信里提及的事太过琐碎,琐碎到带了点儿突兀,原来是为了藏字。 【绕有一事相托,恳请伯父助绕。】 烛火摇曳,顾长晋盯着信,脑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念头。 潘学谅,与江浙总督廖绕究竟有何关系? …… 几场春雨过后,上京的天是一日比一日热,容舒换下了春衫,穿上了新裁的夏衣。 盈雀捧着一盒香丸进来,道:“姑娘,这是夫人给丹朱县主备的木樨香丸,等过几日县主回来了,您可莫要忘了将这香丸带上。” 穆霓旌喜欢沈氏做的木樨香丸,每回她从大同回来,沈氏都要给她备上一匣子。 容舒原是记不起穆霓旌归京的日期的,还是护国将军府的老管家特地往鸣鹿院递来消息,她方知晓。 五月初二,穆霓旌便要跟随穆大哥一同回京述职,若是知晓她和离了,眼睛不定要瞪多大。 容舒笑吟吟道:“放起来罢,端午一过,我们便去护国将军府。” 每次穆融与穆霓旌从大同回来,都要赴不少宴席,宫里的,旁的世家大族的。 只穆霓旌惯来不爱这些人情往来,容舒估摸着,至多三日,她便要受不了的。过完端午宴,大抵会同从前一样,称病躲在将军府里。 待盈雀放好香丸,她忽又问道:“你前几日回侯府,可有听你兄长提起过潘贡士的案子?” 那日在都察院的暗点,潘学谅与顾长晋的对话,盈雀也是听见的,是以每旬回去承安侯府都要找她兄长问几句,回来鸣鹿院便倒给容舒听。 知晓这一世潘学谅并未在狱中自尽,容舒属实是松了一口气。 可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许鹂儿与钟雪雁,潘学谅既然没死,那日后会不会有一个无辜者顶替他死了? 许鹂儿与钟雪雁的事,究竟是巧合? 还是……命中注定要有一人死? 两年后,若她侥幸不死,那又会不会有人代替她去死? 思忖间,便见盈雀失望地摇了摇头,道:“兄长说,这案子进入三法司后,便很难打听到消息了,未到最后一刻都不知晓结果会如何。不过——” 盈雀觑了觑容舒,“婢子还是相信顾大人能还给潘贡士一个清白。” 听罢这话,容舒抿嘴一笑,她亦是相信顾长晋会查出真相的。 端午这日,容舒正在西厢房挂艾叶菖蒲,便听张妈妈进来道:“姑娘,丹朱县主来了!” 话音甫落,但见一道红色的身影跨过月洞门,笑吟吟道:“容财神,我来了。” 容舒一愣,把手里的艾叶菖蒲交给底下人,纳闷道:“我还以为你今个要去吃席呢。” “可饶了本县主吧,回来不过两日,我已经赴了四场宴席了。”穆霓旌皱着眉头道:“好在今儿的端午宴兄长寻了借口推脱掉。” “穆大哥也没去?” 穆霓旌不去赴宴不稀奇,但穆融不去就挺少见了。 穆家人的儿郎们个个征战沙场,性子俱都十分耿直,唯独穆融因着体弱自小就留在了上京,还进了国子监。 父兄战死沙场那年,他本是要下场参加会试,做穆家第一个文臣的。 后来穆融为了支撑穆家的门楣,弃文从武,去了大同。 彼时人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