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个符阵。 顾长晋定定望着半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甬道里忽然传来一阵腥冷的风。 顾长晋心念一动,隔着十二道冕旒,朝甬道望去,却什么都瞧不见。 只他隐隐觉得,有人来了。 那人正看着他。 顾长晋抬眸望去,恰就在这时,对面的阴鱼鱼眼忽地一亮。 下一瞬,清邈道人舌绽春雷,喝道:“阵起!” 随着他的话音落,顾长晋身上的龙袍“倏”地亮起了火光,大火从他身上沿着太极八卦阵的朱砂,烧至对面的阴鱼鱼眼。 短短几个呼吸的片刻,阵中红光漫天,狂风大作,阴阳两道鱼眼仿佛有了吸力一般,缓缓地,一点一点的靠近、融合。 大火熊熊烧着。 剧烈的炙热与疼痛中,火光渐渐远去,清邈道人的身影也渐渐失了踪迹。 顾长晋只觉耳边格外的静。 那是一种朦胧的温柔与寂寥,就像过往四十年的每一夜。 回忆里她带来的温柔与漫长时光里失去她的寂寥,交织着陪他走了四十年。 旁人都道他冷情寡欲,心中唯有社稷江山。 没有人知晓,这位克己复礼,对自己苛刻到近乎极点的帝皇一直在等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期盼。 这期盼,是再见她一面的渴望。 这样的渴望,从不曾随着光阴流逝而缓缓退去。 他时常会想起她。 时常想,若那日他早半日到四时苑,那,此时此刻,她该在做什么? 是倚栏回首,让那双盛满细碎星河的眼缓缓映上他的面容? 又或是,斜倚炕边,为他温上一瓯粥? 甚或是,抬起手气呼呼地揪他的脸颊,怒斥一句:顾允直。 怎样都好。 只要她在,怎样都好。他想。 昨夜,他又梦见她在哭了。 他已经许久不曾梦见她哭。 抬手擦去她眼角泪珠的瞬间,一股铺天盖地的寂寥席卷而来。 真想见她啊。 想告诉她,顾允直真的想容昭昭了。 火光里,他两鬓的霜白正一点一点剥落,眼角的细纹也在一寸一寸消失。 忽然,男人抬起了头,望着虚空中的一点。 那里,无数画面涌现。 ——是沈娘子回到了上京,将手中的墨玉坛交与他,对他含泪道:“允直,我将昭昭送回来陪你了。” ——是淅沥沥的秋雨声里,他将她抱入怀里,对她道:“我们昭昭,不疼了。” ——是晃动的马车中,他执笔落字:吾妻昭昭。 往事如风云涌动,又如书扉一页页过。 他的身上也渐渐失了力气,抱着墨玉坛的手指轻轻颤动。 眼前如水逆流的画面缓缓慢下。 最后,定格在了一片火红的烛光里。 大红的喜烛静静烧着,面色冷峻的新郎官手执白玉柄,缓缓地、慢慢地挑起了她的喜帕。 明艳的烛光里,那姑娘着了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冲他盈盈一笑。 顾长晋眼眶逐渐染上一层红锈。 “救她!” “顾长晋,救她!” 震耳的声音冲破漫天大火,在地宫里久久回响。 一声过后,顾长晋蓦地望向掌心,那里空空如也,装着她骨灰的墨玉坛已然不见了踪影。 她回去了。 四十年的岁月,无她。 隔着千重烟雨,万重山河,隔着人力有时尽的阴阳。 现如今却只差一个睁眼的瞬间,就能再见到她了。 顾长晋含笑闭上了眼。 容昭昭啊,顾允直来见你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龙阴山, 青岩观。 夜雪如絮。 宝山刚经过一株松树,一团拳头大小的雪便“啪嗒”一声从松枝掉落,砸入他的脖颈里, 直把他冻得浑身一激灵。 他却来不及拍走衣领里的雪, 端着一盅熬得糯糯的粥, 往茅屋去。这几日沈姑娘都没好好吃东西,不过三日,下颌就已经瘦得冒尖了。 宝山自小在观里与师尊相依为命, 打小就没甚玩伴,好不容易观里有旁的人了,自是开心的,恨不能沈姑娘能留下来做他师妹呢。 按说那位郎君昏迷得越久, 沈姑娘就能在道观里留越久。可眼见着沈姑娘一日日憔悴, 他又希望那位郎君早日醒来。 思忖间,他人已经到了茅屋的门外,正要敲门,忽听里头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已经是第四日了, 他还未醒来。道长可要再给他换一剂药?” 小娘子轻软的声音里, 是掩不住的担忧。 宝山生怕自家师尊说出甚叫沈姑娘担心的话,忙腾出一只手, 正要推开房门,眼角余光倏地一亮。 一道粗壮的紫电在漆黑的夜幕里骤然出现。下一瞬,便见无数细小的闪电从那紫电里分离, 顷刻间便布满了一整片夜空。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张光网笼罩, 没一会儿, 巨大的闷雷声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宝山长这么大, 何曾见过此等异象? 不由得头皮发麻。 这景象怎地那么像师尊提过的天怒之象? 茅屋里, 闪电布满夜空的那一瞬间,清邈道人便屏息望向手里的蒲扇了。 只见那破破烂烂裂开了三条裂缝的扇面,正缓缓地裂出了第四道裂痕。 “轰隆隆”地雷鸣声在耳边炸响,震得这天地仿佛下一瞬便要四分五裂。 容舒怔怔地望着清邈道人手里的蒲扇。 “阵成了!” 清邈道人来回走动,不时挥动着手里的蒲扇,目光炙热而疯狂,嘴里不住地念着“阵成了”。 半晌,他像是想到什么,扭头看向容舒,急切道:“快看你的左掌!” 容舒如同提线傀儡一般,张开左掌,垂眸望着。 只见她细白的掌心里,她食指与中指的指缝缓缓生出了一条线,蜿蜒着延伸至她的掌根。 “那是你新的命线!”清邈道人激动道。 几乎在清邈道人话落的瞬间,容舒仿佛听到了一道“咔嚓”声,从灵魂深处响起。 像是一把困在体内的枷锁被生生掰断,在体内彻底消散,浑身一轻。 容舒眼睫轻轻颤了下,很快便有了湿意。 纤长的下眼睫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微一低,一滴泪珠滴落在顾长晋骨节分明的手掌里。 男人的手动了下。 仿佛感应到什么,容舒侧头看向竹榻,那里,面容苍白的男人缓慢地掀开了眼皮。 睁眼的瞬间,他便望了过来。 他静静看她,许久,抬手擦去她腮边的泪,低哑着声道:“我昨夜梦见你哭了,都说梦是反的,你怎么真的哭了呢?” 容舒不知他说的“昨夜”是等了四十年后的“昨夜”,只当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