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监视力量减弱,她的神经稍有松缓,就立刻病来如山倒。
洛荼斯下意识想将手背贴在她额头上试试温度,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无法真正触碰到她,更别提感受温度了。
其实也不用感受,但凡有点经验都能看出来小王女是在发烧,还烧得相当厉害。
得去找人来。
但这时已经过了午睡时间,女祭司和瑞雅应该早已醒来,洛荼斯无法入梦叫人帮忙。
等神庙的人察觉不对再来?那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本来就不算高,小王女又烧得太厉害,万一耽搁久了留下什么后遗症
洛荼斯眸光渐沉。
作为伊禄河女神的这几天,很容易给人一种自己确实无所不能的错觉,她没有完全被这种感觉蛊惑,但也不可避免地过度放大了目前拥有的能力。
然而事实就是洛荼斯还很弱。
没有形体,没有能力,神灵之名,幽魂之实。
她连一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想要拥有身体的愿望从未如此强烈,脸侧垂落的银白色发丝遮挡住洛荼斯的神情,她静默如月光下的雪荼。
改变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半透明身躯逐渐凝实,原本飘浮在半空中的赤足轻巧落地,佩戴在颈项间的金饰随之彼此相撞,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这一刻,洛荼斯正式承认了身为神的一面。
此前,她尽管也认为自己是伊禄河女神洛荼斯本人,却并没有从心底真正认可这一重身份,更多的是扮演,是模仿。
或许正因如此,神灵的权与能并没有完全向洛荼斯开放,她可以进入虔诚信徒的梦境,也可以掌握神庙藏书室的所有知识这些是女神的权。
但她无法凝聚出化身,也无法像神话传说中一般掌控伊禄河这些是女神的能。
无论洛荼斯心里怎么定位自己,神灵的权力都始终属于她,而之所以无法施展能力,是因为她从内心深处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做的力量。
就在刚才,洛荼斯察觉到这一点,然后毫不犹豫地打破了认知的限制。
潜藏于意识之中的神性以不可抗拒之势压倒了人性,于是遵从她的意愿,河流女神行走于人间的化身凝聚成形。
拥有实体就可以照顾小王女了,这当然很好。
可洛荼斯垂眸,目光清冷地看着脸颊烧红的小姑娘,没有做出任何帮助缓解症状的举措。
何谓神性?
不是悲悯,也非仁慈,那是远远居于众生之上的淡漠,一个人类当然会试图救助被病痛折磨的孩童,一尊神却不会。
洛荼斯抬眼望向天空中太阳升起的方位,那是神话传说里诸神之国的方向,神灵诞生于此,也永居于此。她的足尖微踮,眼看就要凌空而起。
就在这时,一旁忽然传来艾琉伊尔微弱的声音。
母后,父王
这当然是无法得到回应的,小王女眼角溢出的透明泪水滑落到鬓发之间,她带了点哽咽,低声呼唤那个名字:洛荼斯
神灵的动作倏然一顿。
她眼里闪过挣扎的神采,片刻后才恢复清明。
好险。
洛荼斯彻底回神,被刚才的自己吓了一跳。她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又或者说做出那种行动的也的确是她,只是思考的方式不同。
还好被小王女的声音惊醒,否则还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飞到哪里去,那就麻烦了。
洛荼斯不敢再耽搁,当即从一旁找出一块亚麻布巾,接着犹疑地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足有拳头大小的清澈水团悬浮在她手指上方,随后落在布巾上,将其完全润湿。
一切清水的化身,伊禄河的女神,在人间竟然顶多能聚集个水团,这要是让信仰不那么坚定的信徒看见,只怕要当场转投祂神。
不过这个能力还算有用,至少凝出的纯水不含细菌病毒,没有感染的风险。
洛荼斯苦中作乐地想,同时把湿布巾折叠成长块,敷在小王女额上。
只做这些显然行不通,她重新化为灵体状态,去神庙储藏室拿药也就是封存在石罐中的、用柳树皮熬成的浓汁,后世人在柳树皮里提取出可以解热镇痛的药物成分,足以证明这种古老的退烧药疗效很好。
洛荼斯喂小王女一口口喝完了药,就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不时将被敷热的布巾拿下来,用凉水浸润之后再放回去。
又一次拿下带着艾琉伊尔体温的湿布巾,洛荼斯停了停,将手背贴在对方额头上。
似乎温度没有之前高了。
正当洛荼斯凝神感受时,小王女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由于发烧而显得有些湿润的金眸与她对视,眼神茫然。
洛荼斯面不改色地将湿布放回去,下一秒就变回了小王女看不到的灵体,消失在原地。
艾琉伊尔愣了几秒,拖着虚软的身体挣扎着坐起来,带着凉意的布巾随着她的动作掉落,正巧落在她手中。
不是幻觉,刚才她看见的是伊禄河女神吗?可是,神灵怎么会以真身降临人世?
在睁开眼睛前艾琉伊尔就感觉到了,有一只柔软微凉的手搭在她的前额,好像在驱散病痛一般,缓解了剧烈的头痛和比疼痛更折磨人的昏沉感。
她想看看帮助自己的人是谁,才会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
原来是洛荼斯女神。
竟然是洛荼斯。
说不出心里具体是什么感受,艾琉伊尔环顾房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只有手里的湿布巾证明有人,不,是有神灵来过。
小王女抿了抿唇,闭眼倒回床上,却没有将湿布巾放回前额,只是像抓着什么宝物一样紧紧攥住。
沉沉困意袭来,艾琉伊尔没有抵抗,安静地再次入睡。
洛荼斯确认她睡着了,无声松了口气。
不对,其实哪怕让小王女看到她也没什么吧?反正都在梦里出现过几次了
洛荼斯陷入为什么要躲的迷思之中。
当天下午课程结束之后,女祭司才从授课书吏口中得知艾琉伊尔的缺席,当即放下神庙事务赶来学童住所。
门窗紧闭,帘子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女祭司险些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立刻找出钥匙开门,这才发现病中的小王女。
这几天就在房间好好休息,等病好全了再来上课,没有什么能比您的健康重要。女祭司叮嘱道。
想想还有些后怕,王女殿下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身边也没人看护,还好这次烧得不算厉害,不然烧出问题可怎么办?
小王女坐在床上,低低应道:好。
女祭司只能看出艾琉伊尔神思恍惚,很没有精神的模样,也不知是因为发烧而精神混乱,还是在感伤自己的处境。
她一向表现严苛,不大会安慰人,便留下药物,干巴巴道:请您保重身体。
语气死板,比起劝慰更像是责怪。
女祭司话刚出口就自觉懊恼,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只能板着脸离开,顺手关好门。
艾琉伊尔没在意这点。
她还在回想洛荼斯坐在床边凝望自己的样子,端坐的姿态清贵不可攀,但白皙的手搭上她的额头,又显得那样亲近。
良久,小王女眼睫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