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淮昏了两天,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
梦里一片山清水秀的竹林,溪流从屋前淌过,屋后菜园葱葱茏茏。
小山路上远远走来两个人。
男子背后背着篓子,放满了豆子、瓜果等物,天气炎热,直背得汗如雨下。
女童怀里抱着一个小坛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有时越过他去,一会儿认不得路了又绕回来。
“先生先生,我哥哥说,您去过京里,是真的吗?”
“嗯。”男子走得微喘,脚步慢下来,又落在女童后方。
“京里一定很大吧?您在那儿会迷路吗?”女童双眼极为好看,亮亮的,水润润的,又大又灵动,她回头看男子,一脸好奇。
男子看了她一眼,那张小小的脸上藏不住心思,她虽做着好奇的样子,心里却期待着“先生也会迷路”的回答。
男子想起她刚刚走几步就要看看他往哪儿走,忍不住弯唇一笑:“嗯,太大了,我也迷路。”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倏而欢快起来,小女童开心得不行,偏脸上还要做出淡定的样子,她老成地点点头:“是呢!地方太大了,人就迷路了呀!”
男子想起她哥哥说她去地里送饭都能迷路,以致好几次饭没给爹娘送到,因此事挨了不少的数落。
他看着女娃娃忽然轻松不少的身影,心中莞尔:“嗯,阿若说得对。”
两人又走了一段,才到屋前。过了小溪,阿若把小坛子放在地上:“先生,阿若就送您到这儿啦,这坛子腌菜是我娘去年封好的,可好吃了!您一会儿一定要尝尝!”
她说完就要下山,男子想到什么,叫住了她:“阿若,你等下。”
阿若转过来,“先生,您还有事吗?”
“有。”男子顾及小小女童的面子,没有直说,编了个理由:“我有东西落在学里了,等我放好这些,随你一起下山。”
正犯愁下山的女童马上应下:“好呀!我等先生!”
真是太幸运啦!
她眉开眼笑地等着男子放置东西,等他带她一起下山,下了山脚就到村里了,学里和阿若的家不是一个方向,两人就在此分开。
阿若分开前学着她娘数落她的样子,朝他叹气:“唉,先生太马虎了呀,这样会丢银子的。”
男子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快回去吧。”
那一年,阿若八岁,她回去后,和哥哥说:“先生也会迷路呢,先生还落东西。”被已经念书的哥哥毫不留情地揭穿:“傻子,先生人好,这么说是为了送你回来呢!”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
阿若仍肩负着给先生送东西的重任,哥哥怕被先生临时考校,每回都推脱,他总有他的理由,要么在读书,要么在种地。
先生也仍旧粗心大意,每回都往学里落东西。
这期间,阿若听说了先生的许多事,比如,先生是村里一个逝去的老先生捡回来的。老先生读了许多年书,也没考到一个功名,父母老去,妻子病重,膝下也无子,最后孑然一身。
他在村里以教书为生,村里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给些米面菜果作为束 。老先生最后一次赴科举,没成功,却带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那就是先生。
村里的老人说,先生读书很厉害,十岁就过了童试。老先生喜极,一心一意要培养他,锁了山上小屋的门,就带上他在外求学。两人靠老先生微薄的积蓄和抄书为生,有时也接一些写家信的活儿。
可惜先生风头太盛,遭人嫉恨,有一次外出接活儿的时候,被人摁在小巷子里打了一顿,从此落下内伤。
乡试的时候,先生的成绩被乡绅之子顶去了,老先生气得到乡绅门前理论,被打了一顿丢出来,没多久就去了。
那一年,先生十三岁。
他很努力,想要考得一番成绩,好不枉费老先生的栽培。可惜那乡绅之子顶了他成绩,心里虚,绝不愿让先生出头。只怕先生有了本事,回头追究他做下的龌龊事,因此明里暗里,多有阻挠。
先生十九岁那年,终于不再挣扎。他回了淮源村,像从前老先生那样,给村里的孩子教书,后来,也有别村的孩子慕名而来。
这条小山路,阿若和先生走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