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脚步声。 面前这人也听见了,出人意料地纵身一跃,翻出了高台。季别云匆匆追去,却看见那人在下坠过程中将剑刺入柱子,稳住了身形,随即翻身而下,逃进了拥挤的人群之中。 季别云紧张的心神一松,整个人脱力地跪了下去。 他放下剑,左手颤抖着按上右肩,适应了疼痛之后再猛地用力按压。 一声闷哼从嘴边溢出,他死死咬着牙关,又加了些力气。 血液混着雨水滴落在地面,在他身边汇成了一滩暗红色。 有兵部的人前来问他能否坚持,季别云红着眼抬头问道:“如果下去,我就输了吗?” 那位穿着锦袍的官员点了点头,因此他又垂下双眼,冷冷道:“我继续打。” 台下已经乱了套,兵部派出了许多人追拿刚才的男子,在人群中造成了不小的慌乱。 而台上的少年似乎与周围隔绝开来,他脸色苍白如纸,撕下衣角处的布料,绕着自己的右肩紧紧缠了两圈,然后用左手和牙齿打了个死结。 再起身时,少年用剑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浑身已经被细雨浸湿,额头上和鬓边的碎发贴在脸上。黑发白肤,神情隐忍而狠厉,让那张原本清俊的脸添了一丝隐晦的癫狂。 季别云感受着天地间的安宁与这台上的杀戮,忽然笑了笑。 这样的氛围让他仿佛回到了戍骨城。那里也是如此,天地辽阔山川旷远,唯有人,是最为阴暗的存在。 既然如此,还能怎么办……只有赢。 他要赢下登阙会,赢下每一个想杀他的人,直到自己的刀剑能够挑动宸京,划开整个社稷江山! 季别云握紧剑柄,以肉体凡胎迎向了下一个对手。 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手的脸,便已经欺身而上,如鬼魅一般绕到对方身后。剑横在此人颈前,另一只手盖住了此人头顶,如果剑刃锋利,那么下一刻便会人头落地。 冷光一闪,这人颈部出现了一道红痕,伴随着一声闷在喉咙里的惊呼向前倒去。 季别云右肩的伤被牵动,刚止住的血液又一次渗了出来。他胡乱抹去脸上的雨水,转头看向一旁的官兵,“下一个。” 疼痛已经攫取了他的一部分心神,季别云只有用眼前的剑来转移痛苦。 对面的敌人明明不同,在他眼里却都长着同一张脸,他麻木地出剑,耳畔是淅沥的雨声和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打斗漫长得如同流放。 季别云不自觉回想起从南边的灵州到北边戍骨城的路,十三岁的他以为那条路没有尽头。他们一行人从第一年的初冬走到第二年立春,每多走一段路便有更多的人死去,或因为饥寒交迫,或因为长久步行跋涉引发的病痛。 柳家的人越死越少,十多口人到最后只剩六个。 死去的人们被随意挖个坑埋了,没有墓碑,没有祭奠,沿路上的那些小小的坟包变成了他流放的引路牌。 而到了戍骨城之后,生命的凋零是一件更加容易的事情。 季别云亲眼目睹着一个又一个人死去,死亡陪伴着他长大,而他的少年时代就在那无尽的死亡中度过。 又一个人在他面前倒下。 “下一个。” 死亡? 即使他见过了太多的离世,也永远不会对死亡感到麻木。 他必须活下来,而且要好好地活着。 雨水流进干涩的眼里,他没去理会,任凭世界变得更加模糊。 …… “下一个。” …… “再下一个。” 季别云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全凭意志支撑着。 对手一个又一个倒下,他却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因为所有的心神都被他用在了控制自己不要倒下。 观尘坐在窗边,冷得如同万年玄冰。 贤亲王早已回到房内,看着比武台说不出话。他无法将视线从那少年身上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困兽犹斗。他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像一只即将成年的狼崽子。” 僧人却问:“第几个人了?” “还剩一人。” 季别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数这是第几个人了,他打得眼里浮上血丝,眼圈也红了,整个人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 然而即使他武力再高强,面对着走到最后一轮的高手,也难免受伤。何况他本就身负重伤,因此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虽然没能见血,但被衣服遮盖住的腹部与背部被击中了许多次,痛感越发尖锐而沉重。 雨越下越大了。 雨水淋湿了台下与城墙上所有人的衣衫,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去。他们都注视着高台之上,白色的台面已经被染上了深红,而少年的身形始终不曾放慢,他的剑势也始终如流水,从涓涓细流变为滚滚江河。 即使少年身负重伤,在场之人也大都认为他会是那个走到最后的人。 这场大雨里,少年代替了层云之上的天光,成为了天地间最为耀眼的存在。 季别云打到最后,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 当他将面前这位对手逼到角落之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剑尖指向此人脖颈,接着手腕一翻,用剑脊将人拍晕在地。 他张了张嘴,沙哑的嗓音极其微弱:“下一个。” 没人回应他。 季别云迟缓地转身,看向身后,楼梯口没有新的对手再出现。 有鼓声从台下传来,浑厚有力的声音穿破雨幕,响彻在四周。 是登阙会尘埃落定的鼓声。 他赢了吗? 季别云恍惚中看见了无数双视线,他的目光移到那面酒旗上时忽的停住了。 眼前的黑暗逐渐吞没了红色的旗帜,他在晕倒之前解脱般地想,自己不用观尘来超度了。 ** 疼痛对于季别云来说堪比烈酒,别人用酒来麻痹自己,他却用痛意。 即使在昏睡之中他也能感受到,自己被绵长而稳定的疼痛包裹着,梦里的他不必去想其他事情,只用一心一意地待在疼痛之中。 然而隐隐约约地,他似乎听见了极为轻微的声响,仿佛是佛珠被拨动。他想睁开眼睛,然而双眼无比沉重,压得他再次陷入昏迷。 他一时觉得身畔之人定是那好心的观尘,一时又恍惚想起了慧知,连梦境也因此变得混乱。 不知又过了多久,季别云终于清醒过来。 还没睁眼,便是铺天盖地的痛意,全身下上像是被放在石磨上被狠狠碾过几圈,然后又被重新拼了起来。 他试着翻身却根本没有力气,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痛吟。 一旁立刻响起脚步声。 是观尘吗?他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听见了观尘在身边捻动佛珠。 睁开眼看去,瞧见的却是贤亲王。王爷站在床边,正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