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他道,“可否细说?” 方绥没说话,又慢腾腾地啜了一口茶。 季别云懂了,只好将那卷诉状打开了一小段,丞相的目光果然投了上去。只不过他很快又合上,皮笑肉不笑道:“我够有诚意了吧,那丞相的诚意呢?” “自然是有的。”方绥放下茶盏,道,“各地不少官员都贿赂过御史台,其中牵扯到的可不是个别监察御史,足以让圣上下旨彻查了。这份证据,季将军可放心了吧?” 他挑了挑眉,“我又没看见实物,怎能放心?” 丞相笑了笑,“不若我告诉你一些别的。” 季别云看着那笑意,觉得浑身上下瘆得慌,却硬着头皮开口:“丞相请说。” “如今的御史中丞段文甫,也是从当年监察御史的位置爬上来的。”方绥故意顿了顿,“我想想,似乎灵州也在他管辖范围内吧?” 作者有话说: 一场谈判,好难写 第62章 他人憾 季别云全身血液都凝滞住了,放在桌下的那只手暗自握紧,脸上却还要装出一点笑意,“所以呢?丞相忽然提起此事,是想说段中丞也曾亲自包庇过地方官员吗?” 方绥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并不拆穿,“我只是为了让季将军知道,虽然在官场上有许多人党同伐异,但我不是,将军大可以放心。”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威胁,季别云很难做到像观尘那样,泰山崩于前都能心平气和。他只能装一装脸上的平静,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此时再否认也无用。其他人很难查到这地步上,丞相能得知,要么是耳目甚广,要么就是方慕之透露给了自己父亲,然而他不认为方少爷是那种告密之人。 身份已经暴露,情况不容乐观,季别云一瞬间起了杀心。 但他按捺下来,只是问道:“丞相可知曾有人陷害你?” “你是指郑禹之死?”方绥道,“郑禹本是我同乡,虽后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却没有杀他的道理。段文甫下如此杀手,必然是因为郑禹有所暴露了吧?” “倒是清楚。”季别云嗤笑一声,“丞相还知道些什么?” 方绥彻底收了笑意,答道:“灵州都尉一案,当年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只不过后来先帝下令不许提及,故而渐渐平息。先帝征战天下,最痛恨叛敌叛国者,因此柳都尉叛国的消息一传到宸京,先帝便着当时的淮南道监察御史先行审问,也就是曾经的段文甫。” 他自虐一般逼着自己看向对面,面无表情,只是呼吸急促了一些。 丞相继续道:“证据太过充足,审问过程也就十分迅速。先帝得到段文甫奏章后大怒,只批复了几个字——其罪当诛,其余人等流徙戍骨城。” 其罪当诛……流徙戍骨城。 这是季别云第一次从他人嘴里听见这件事的始末,几句话就能概述的事情,却是他的噩梦。 他站了起来,手搭在腰间的却寒刀上。 “丞相想威胁我何不拿出证据来?不然我可听不懂。” 手掌握住刀柄,只需一瞬便可出鞘。左右这栋小楼里没有他人,他到时候放一把火烧了此处,自己也弄成重伤逃出去,外界再怀疑也无证据。 更何况看刑部尚书的态度,必然不愿让其他人知晓自己与丞相私交甚笃,竟把方绥请到了自家园子后院中。 方绥视线扫向那把刀,却并不恐惧,反而像是看待不懂事的小辈那般,摇了摇头,“我确实没有证据,可那不重要。” “四年多过去,到今年天下大赦时柳家只剩下那个孩子,却也死在了回灵州路上,似乎是路遇山匪截杀。”方绥缓缓道,“若那孩子还活着,我倒是很想见见。当年柳都尉镇守边境,与南陈对峙相抗,其风采我也有幸领略过,就是不知他的孩子是否如他一样,也有着血性与风骨?” 季别云当初路遇真正的季遥时,将二人身份交换了。他把属于柳云景的文牒塞到了季遥身上,并且把尸体搬到了稍远,伪装成两拨人被山匪洗劫的假象。 之后他主动去报了官,将自己新身份坐实了,与此同时也坐实了柳云景之死。 丞相竟查到了这份上,他顷刻间便觉得后背发凉。 气氛很是奇怪,季别云这边剑拔弩张,对面却语重心长,仿佛要与他谈心似的。 他手掌收紧,缓了缓才问道:“丞相见过……柳都尉?” 方绥答道:“见过,我也曾去过当年的灵州边境,还见过牙牙学语的柳家小公子。柳都尉忠肝义胆,到如今我也不信他真的叛国通敌了。只是当年所有人都无法撼动先帝决策,柳都尉之死已成定局,我也无能,没能救下他家人。” 全是冠冕堂皇,惺惺作态之语。 季别云不信这迟来的遗憾,猛地拔刀,刀尖向下刺入桌面。他拄着刀柄向前倾身,俯视着当朝丞相,轻声问道:“你是在用身世威胁我?” “不,我并不想揭露你的那些往事。”方绥毫不在意那把刀,“若是我要杀你,可以用一百种不重样的方法,可是我今日单独赴会,只是想让你与我一起击垮御史台。” “是吗?”季别云漫不经心道。 “当然,”方绥道,“我从不残害忠良。” 丞相带了几分肃穆,“若是可以,我本想暗中安顿柳都尉的一双儿女,改个身份收养进方家也好。只是段文甫行事利落,从审问到领旨行刑只花了几日时间,等我的人赶到灵州时,柳都尉已死,柳家人也都踏上了流放的路。” 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季别云盯着刀面倒映的流光,觉得这一切太过荒谬。 这算是天意吗? 丞相竟然曾想过救他,还想过当他的爹?如今又来和他谈判,为了各自的利益争论不休。 他止不住笑,却越笑越是感觉荒唐。 “丞相与郑禹同乡同宗,他当初若陷害柳都尉,怎么可能不知会你?” 方绥坦荡地看向他,答道:“没有。” “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如今,害你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丞相道,“你只能信我。” 两人对峙许久,一个手握大权,却化争斗与无形,另一个尚且年少却已经锋芒初露。 方绥看了他半晌,忽道:“你比方崇更适合往上走。大奸之人譬如万良傲,以其品行不端,不宜揽权。至纯至善之人,以其优柔寡断,亦难以秉政。你既有底线,又敢违抗圣意,对我拔刀相向,以后造化必然不小。” 季别云冷笑一声,直起身将刀拔了出来,收回鞘中。 “算了,这话听起来叫人恶心。”他顿了顿,补充道,“方慕之为了丞相期望,为了方家,舍弃了自己的想法从而入仕,丞相这种话最好还是别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