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旨。” ...... 清思殿内燃着沉水香,谢锳坐在圈椅上,拄着手臂,脑袋一磕一磕。 忽然落空,她猛地惊醒,起身便往床榻看去。 当时情势危急,侍卫背起顾九章安置在清思殿偏殿,他受伤极重,尤其后脊横亘过脊梁骨被砍的地方,森森白骨露出,因为这处伤,他很有可能下半生无法行走,成为残疾。 尚药局奉御都来看过,但无一人敢动手接骨。 谢锳坐在床沿,喊他名字,顾九章睁开眼来,略显臃肿的眼皮,抬起来后便很快垂落。 “莺莺,一点都不疼,爷就是有点困,想睡觉。” 顾九章咬着牙,嘴角扯了扯。 后半句是真的,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不疼,但要想睡着何其难也,那根神经一路牵扯,拉拽这头皮四下没命的绷紧,他觉得下一瞬自己便要断了,疼的太阳穴嗡鸣不断。 他趴着,趴的脖颈酸疼。 “九章,今日通知平宁郡主吧。” “别!”顾九章一急,扯了神经,忍不住嘶了声,“别告诉她,等好了再说,省的听她唠叨。” “好,你放心,我一定找人治好你。” 谢锳端来一盏茶,送到他嘴边,顾九章笑笑,指了指后背,“过会儿再喝吧。” 他嘴唇裂开,舔了舔,复又趴在枕头上。 “不妨事,就算爷残了,也是天底下最俊俏的残废。” “你不会残。” 谢锳掏出干净的帕子,沾了沾温水,挤到他嘴角,“九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顾九章的长睫眨了眨,桃花眼布满血丝。 两人便这般对视着,一个目光灼灼,满是肯定,一个柔情缱绻,朦胧萎靡。 周瑄站在门口,看了半晌,承禄没敢吱声。 随后周瑄转身,去往清思殿正殿。 傍晚用膳时,谢锳方回来。 她心不在焉,走到圆桌前坐下都不曾发现自己,纤细的双肩披着泥金绣牡丹花帔子,手臂搭在案面,小脸疲惫至极。 周瑄走过去,将人从后抱住,下颌搁在她颈边,问道:“怎么晌午没吃东西,是她们做的不合胃口,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谢锳仰起头来,声音沙哑:“陛下来了。” 周瑄将人抱起来,放在膝上,她很轻,腰也更细,单臂环过去空落落的。 陆奉御悉数交代了,此前七皇叔周恒为保皇子无虞,命他将药方更改,新药方助益胎儿,却损伤母体,虽只用了短短数日,但对谢锳来说,亏虚后加上小产,内损严重,如今表象看起来虽如常人一般,但实则血气阴亏,不至于要命,但日后子嗣传承,怕是艰难。 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她好好的。 “顾九章为你受的伤,便是为朕受的伤,你不必日夜守候,朕会请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 “可以暂且让陆奉御过去吗,”谢锳攥着他衣领,她知道最近两三日的动静,虽宫人们刻意回避,但那般浩大的阵仗,阖宫上下便是瞎了眼,也能听到,每日都有官员宫人被拖出去行刑,背叛者,忤逆者,皆不留余地处置。 单是清思殿的宫人,便有十几个换了面孔。 可想而知,风平浪静的背后,掩藏了多少杀戮。 陆奉御手上沾的是先帝和陛下的血,下场岂会好过。 “让他试试,能否治得好九章,不能再拖延下去,也没有时间另找他人,陛下,你让他过来,救救九章吧。” 九章。 周瑄在心里琢磨这个称呼,三个多月来,两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早就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而在他不在京城的时日中,是顾九章保护着谢锳,令她在一次次的危险中转危为安。 有多亲近,不用想便知道。 他也不敢多想,怕自己会疯,会吓着谢锳。 他握了握谢锳的手,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温声道:“怕是不成了。” 谢锳茫然的看过去,周瑄额头抵来,碰在她的眉心。 “方才朕审问陆奉御,恨他听从七皇叔的命令,对你用药,故而已经行了杖刑,现下四十杖打完,约莫只剩下出的气了。” 谢锳松开手,从他膝上下来。 “去哪?” 周瑄抬起眼皮,右腿顺势叠到膝上,谢锳扯了件披风,边系边回答:“我去看看陆奉御。” “谢锳,朕说了,会另外找大夫,你不用担心。” 谢锳摇头,眼睛里涌上水汽:“九章的脊椎再不处置,等骨头彻底分离,长成形来,便再没机会接好,即便后来的人能做到,可谁有敢保证没有一点差池。 我去看看,万一陆奉御可以过来,陛下,你能不能延缓对他的惩处。” 周瑄幽眸淡淡,唇轻启:“去吧。” 白露和寒露跟过去,主仆三人相继离开殿门,周瑄的脸,霎时阴恻深沉。 为了顾九章,他已经着人去请接骨名医郑凤起,郑凤起此时在山上,快马赶回亦要两日,最迟明天傍晚便会入宫。 他本想开口说的,但谢锳对顾九章的态度,让他没有坦明。 偏殿内,顾九章额头青筋隐隐暴露,他抓着枕面,将头摁进其中,不断倒吸凉气,天阴沉的时候,那伤口便愈发难忍,断骨处好像无数蚁虫啃噬,又痒又疼,想去抓挠,只得死死咬住嘴唇,闷哼着忍耐。 周瑄居高临下望着他,睥睨了少顷,见他缓缓吁了口气,整个人摊平趴下。 帐内温度攀升,细密纠缠的濡湿与沉水香融合在一起,他的发丝黏在颈肩,苍白的皮肤不似往常健康。 “顾九章,你答应朕的事,做的很好。” 听到声音,顾九章扭过头来,双臂撑在枕上痛苦的咬住牙关。 “幸不辱命,不负陛下所托。” 周瑄拖来一张圈椅,坐在床边。 凝滞的压迫感,突如其来。 顾九章慢慢趴下,听到周瑄幽幽开口。 “但你有一件事做的不对——” 顾九章屏住呼吸,听得出帝王言语中的冷鸷。 “你不该让谢锳对你产生好感,这是致命的过错。” 顾九章兀的扭过头,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 周瑄睨着他,面无表情。 “顾九章,朕相信一切都是戏,但最关键的在于谢锳,她有没有把这一切都做假的,当做单纯的你在配合朕,演给七皇叔他们看。 三个多月,你们朝夕相处,你觉得,谢锳心里是怎么想的。” 顾九章呼吸加重,揪着枕面不做声。 周瑄眼神冰冷,笔直的身躯傲立如松:“嗯?回答朕。” “我只知道她不喜欢我。”顾九章挤出这句话,脸色灰白。 周瑄笑,摸索着扶手轻声开口:“自然,她喜欢的是我。” 笃定而又骄傲。